孤注
小秋和展湦门外守着，华凌祁走到屏风后脱掉湿衣，露出赤红的飞鸟，她侧头查看肩膀的伤势，暗自感叹：幸好没破皮。
殿内突然出现细微地动静，华凌祁速穿好衣服，拿起桌案上的灯盏，缓步走近，不料被人从身后捂住嘴。
同时，华凌祁手中的灯盏向后扎向袭击者。
身后之人偏头躲闪，他力气太大，不停拖着华凌祁后退。
华凌祁快退几步，脚下用力上踢，那人握住她的小腿，俯下身轻咬她的耳朵。
“放手！”华凌祁咬牙道，“骆煜安。”
骆煜安松开手，依然把她困在怀里：“没良心的，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就把我忘了。”
华凌祁放下灯盏，说：“侯爷不是没事吗？”
骆煜安与她对视：“摘了腰牌，罚了俸禄，我可是穷得吃糠咽菜也要攒钱娶你，你这么笃定我没事？”
他神情专注，华凌祁恍惚他赤城表白的这一刻，垂眸笑道：“侯爷对于陛下而言，有多重要？”
骆煜安托腮思索：“也许，有点，重要。”
“重要到能让皇上毁了亲自下的圣旨？”华凌祁反问，“侯爷睡醒了就别做梦了。”
骆煜安捧着她的脸，鼻尖相对，眼底满含笑意：“梦里有你，我愿永远沉睡。”
华凌祁咬破他的嘴角，红着耳尖，问道：“醒了吗？”
若真是梦，这谁还愿意醒？
骆煜安拥着她，猛然俯身，嘴角的伤口被齿尖划得更疼，齿间的血腥味令他更加疯狂，恨不得，吞了她。
“哟，世子，有日子没见了。”
殿外传来展湦的寒暄声。
尚颜湫说：“家里被老爹快吃空了，开春了嘛，本世子不得盘点盘点仅剩的几个庄子铺子，还有多少钱□□种。”
展湦：“您这是，找人？”
尚颜湫：“哦，你瞧见骆小侯爷没？刚才好端端地吃酒，一眨眼不见了。”
骆煜安充耳不闻殿外之事，托起华凌祁把她放到桌上，揉着她。
华凌祁推着愈渐疯狂的骆煜安，含糊道：“世子，找你。”
骆煜安难以平复这刚燃起的火，轻揉着她肩膀处的淤青：“若有一日，没了那道枷锁，你会嫁给我吗？”
殿外展湦说：“咱家一直跟着陛下没见着侯爷，倒是二姑娘不慎落水，在里头梳妆，时辰差不多了，”他对小秋说，“你进去看看。”
小秋敲了敲门，没有回应，担心出事，拉开门冲到殿内：“姑娘！”
华凌祁坐在镜前梳头发，小秋惊觉地环视殿内。
“好了，”华凌祁起身，“走吧。”
柱子后，骆煜安握着掌心的余温，空旷的大殿似乎残留着喘息声，但他没得到答案。
小秋是影卫中做杂活的，并没有拳脚功夫，此次反倒让主子搭救，她跟在华凌祁身后欲言又止。
华凌祁：“不必自责，我落水不一定是坏事。”
小秋：“主子打算与太主合作，咱们为何还要得罪乔昭仪？”
上林诏狱中，她杀了陈户，可那时他说的话，总萦绕心间。
“冷宫可不是好地方，不是......莫说饭菜，连水都是冷的！心更冷！皇后的骨头却是硬的，四个內侍才压着她跪下来，去吃落到地上的饭菜......”
华凌祁停顿片刻，说：“或许......被欺辱的，是皇后。”
小秋：“那太主因为此事不给咱们文字狱案的证据怎么办？”
“她不会不给，我要她手里的证据，”华凌祁说，“但不能因为先生。”
小秋不解，不能因为先生翻案？
细雨渐停，天愈加透亮。
华凌祁不动声色恭敬地站在遮雨棚下的姜锦妩身后。
姜锦妩见她换了衣服：“哀家还在想，怎么这么久不见你，若不是刚才皇后送来好些东西，说要谢你，哀家才知道。受了委屈，回来怎得成了锯嘴的葫芦，一声不吭。”
华凌祁看向贺栾霜所在位置，遥遥地对她对视，没想到还迎来萧岂桓的目光。
她俯首而跪：“娘娘们诚信祈孕，阿祁不慎落水，恐坏了娘娘们的兴致，阿祁私心，害怕太皇太后责骂，这才不敢对您说。一会儿跑马，太皇太后下注哪匹马，阿祁保证它准能赢，太皇太后莫气了。”
姜锦妩：“行了，起吧。双容，拿姜糖给她。”
北驷院的马，体型匀称，皮毛更是油光水量。
汤泉的不愉快因一场肆意酣畅的跑马燃烧殆尽，嫔妃们也暂且摈弃端庄礼仪，站起来紧张地呼喊。
不料，一匹破势的棕色马撞坏跑道护栏，直冲看台，小吏慌张地勒紧缰绳，那马越是挣扎。
“护驾！护驾！”
禁卫持戟将萧岂桓等人挡在身后，骆煜安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中，看见华凌祁翻过桌案，直奔发狂的马匹，他稍顿片刻，紧随其后。
小吏摔下马，华凌祁提着襦裙快步疾奔，骆煜安却是更快一步拉住马辔。
已有禁卫支起弓箭准备射杀。
华凌祁喊道：“侯爷，让开！”
她的指骨放在嘴边嘬哨，跑道上的马皆跨过护栏，围攻那匹发疯的棕色马，随着她的哨声，马群竟将棕色马引到赛道上，随着它狂奔，直至精疲力尽。
一支箭矢穿过校场，刺破了华凌祁的肩头。
失手放了箭矢的禁卫，惊惶不已。
骆煜安接住即将倒地的华凌祁，心里抽痛：“阿祁！”
华凌祁捂着伤口，单膝跪地，倒吸凉气。
她被太医带走治伤，骆煜安望着她的背影略有所思。
尚颜湫收了扇子，目光随着牵回北驷院的马匹，无意道：“马好端端的，怎么袭击人了呢？”
姜瞻说：“定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
赵嬍衣劫后余生，顺着气，说：“太尉何出此言？北驷院用的可都是太皇太后自己人，谁胆敢犯下这等事？”
裴旻易施礼道：“诏狱中关押着一名行刺太尉的刺客，名叫周成。中都军营及上林苑的马匹从今年开始换了配送干草的规制，竟查实曾负责过北驷院马匹干草的，正是周成。”
姜锦妩：“延尉想说什么？”
裴旻易又拜了拜，说：“回太皇太后，臣将两件事合并审讯后，又派人查了周成道出的背后之人，的确另有玄机。”
“裴旻易才是故弄玄虚，说话说一半。”尚颜湫跟骆煜安小声嘀咕，但他看了看面色不虞的骆煜安，对裴旻易说，“都知道谁捣鬼了，怎么不请旨抓人？”
裴旻易说：“这人是，导从缇骑，赵金。”
一个导从缇骑无关紧要，可偏将军的身份还是要顾忌的。
萧岂桓厉声道：“传赵金。”
萧莞正身整理袖袍，抬眸看了眼赵嬍衣。
赵金跪在地上不明所以：“皇上，不知卑职犯了什么错，要卸了卑职的刀。”
萧岂桓：“裴卿。”
裴旻易站到赵金身侧，正言厉色：“第一，周成指证经你授意行刺太尉......”
赵金急声反驳：“我有何理由刺杀太尉，我疯了还是傻了，小裴大人莫要诬陷好人！”
骆煜安站出来，说：“元延初年，你受中常侍之恩，一路擢升，私下更是以义父相称。太尉弹劾以中常侍为首的尚书台，难道不是你为之打抱不平？”
罗毕急忙跪下：“皇上明鉴，老奴深居宫中，不与朝臣深交。您就是老奴的天，老奴忠心耿耿啊......”
“是啊。”萧岂桓说，“你深居宫中，竟也能让禁军认作义父。”
罗毕更为惶恐，伏在地上连连否认。
萧岂桓：“御史大夫何在？”
姜勐行礼道：“臣在。”
萧岂桓：“督办尚书台。至于赵金，为何命人给北驷院的马下毒？”
“不是卑职啊！”赵金说，“周成疯了，怎么能相信他说的话呢？”
裴旻易打断道：“你怎知周成疯了？我方才并未提及此事，自他进了诏狱，更没有外人见过。”
赵金：“我......”
“他的兄长还在前线，家里只剩下这么个弟弟，”赵嬍衣对萧岂桓说，“不是没出大事吗？皇帝撤了他的职，闭门思过几日。不若，将他发配到北地跟着兄长历练历练。”
赵金不愿去北地，他看向萧莞，萧莞正襟危坐并未在意。
姜锦妩从双容手中接过案卷，说：“不止北驷院的马食用的干草有问题，皇帝看看吧。”
案卷上详细写明了各个营的马匹所食用干草的账目，还在各个营地上标注环节、分配时间及用量等，尤其留营，走得少府的帐，抵得上三万兵马的半年开支。
萧岂桓细看之下脸色微变。
中都军营的开销节俭，做假账，这钱流到哪了？
“北驷院只是个开端。”姜锦妩说，“这幕后之人要颠覆大齐啊。”
赵金惊喊：“不是我不是我！太主救我救我啊！”
众人齐齐看向萧莞。
萧莞掩盖一瞬间的厌恶，笑道：“赵缇骑说什么？你是赵家的人，不求太后，求本宫算怎么回事？”
赵嬍衣：“太主风韵犹存，难不成将这后生也迷得神魂颠倒了？”
萧莞：“你！”
赵金匍匐爬到太主脚边：“太主，救我啊，我定好生伺候你，我就是没听您的话杀了国主，救我，我以后一定乖乖做您手中最好的刀......”
乔颜喊道：“他疯了！把他拖下去。”
没人敢动。
太主一个手刀砍到赵金侧颈，把人打晕，沉静道：“是啊，疯了，都疯了！”
赵嬍衣指着她：“萧莞，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萧莞说，“嫂嫂不是早就猜到了？”
萧莞脖子上坠着一个细长的银色哨子，她捏在指尖把玩：“不想今日来得这般早。”
她吹起哨子，上林苑那隐藏着的石头绿植竟纷纷活起来，他们掀了伪装，纷纷亮出砍刀。
萧岂桓威严指责：“萧莞，你想造反不成！？”
萧莞仰面大笑：“本宫姓萧，造自己家的反么？不过，好侄儿，这皇位你若做得不舒坦，姑母勉为其难接受也未尝不可。”
禁军抽出刀与死士对峙，只待一声令下，立刻伏诛。
乔颜不敢置信：“母亲，你醉了！莫要胡言乱语。”
萧莞慈爱地看着她：“俏俏，这些年母亲心里好苦，都道先帝疼爱本宫，看见皇帝三宫六院莺莺燕燕，也贪图这般风流，赏赐面首，任由我贪婪男色。可怜你自小孤傲，没有一个真心待你的好友，可是母亲有啊......”
“我的皇兄，强娶了她，我本该高兴啊......可是她总是一身伤，可怖的伤口......”
赵嬍衣双手打颤，萧現在位时，她身上也曾皆是血痕。
萧莞眼底含泪，仍强颜欢笑道：“我怎么可能看得上赵金这个杂碎，不过是将他虐打过女子的手段，在他自己身上用一遍罢了，快活么？很是快活！”
她对萧岂桓说：“好侄儿，姑母不想揭你的短，可是你身为帝王，不能生育，这皇位迟早要让出来，你瞧，”她抚着腹部，“姑母怀孕了，都是萧家的血脉，姑母为萧家延续血脉！”
萧岂桓脸色铁青。
嫔妃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赵嬍衣怒吼：“萧家怎有你这般厚颜无耻的人？！”
萧莞不笑了，认真道：“为了让他坐上皇位，把他送到虎牢，嫁祸邑王，断了他命根的不是皇嫂你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雨水浇头，越淋越懵。
姜瞻：“你坐上这皇位有什么用？自古男子为尊，你做不成千古名君，只会徒留骂名。”
“有什么关系？”萧莞说，“自古？自古都是上位者说了算，有了权势，史书只留盛赞，哪里有骂名？”
尚颜湫附在骆煜安耳边说：“她不光想造反，还想做个昏君。”
骆煜安冷然道：“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尚颜湫打了自己的嘴：“多余跟你说话。”
萧莞抽出身侧护卫的刀，振臂高呼道：“天道该由我来定了！”
死士雨中挥刀，趁禁军不备斩杀一遍。
骆煜安撕了外袍，着黑衣劲装，护着萧岂桓。
混在禁军中的绣衣也脱了铠甲，露出玄色银线的绣衣。
骆煜安凶狠道：“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