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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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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侵蚀虚幻的皇城,随着熄灭的火焰消失,也浇湿一行人。

湿发贴颈,风雨中,华凌祁缓慢冷静,她沉默地看着铃铛,原来纠缠成丝的事逐渐清晰,她急切地抓住这线的一端细细捋顺。

她一直以为,中都的境,这些繁衍而生的灵,皆是皮,中都之外的都是骨。

上巳节之战,不知是不是因为死士的原因,误创入的境中,也生出面具人。

而今日,焦黑枯骨竟效仿凡人,穿上了那层皮。

建光八年,惠帝命人寻找起死回生的蛊虫,剿灭西南烨支等族,同年,照泽寺地下河涌现成千上万的人皮养莲。

她那时许多事情不明白,来不及问了尘,那些皮究竟从何而来。

建光八年......

建光八年此地瘴气弥漫,原本修建皇城的工匠去往何处?

皇城富丽堂皇美轮美奂,但食人血肉。

它埋葬修建皇城的工匠,引着贪念深重的人不停探寻。

惠帝从未放弃这里,倘使江客舟留下的“帝,临世”指的是萧現......

华凌祁背后发凉。

若是萧現,那他以何种面貌,何种身份存活于世?

当年他并未找到八苦后生蛊,又是怎么做到起死回生的?

他埋骨镇山河,说到底,为的依然是这江山。

皇位之下皆是冤魂,他可坐得安稳?

不知他有没有想过酿成的恶果,埋骨之地,怨气凝结而生的面具人,似乎因为庄周梦,生出浅薄的意识,妄图做个寻常凡人。

庄周梦,究竟是什么东西?

恢弘的皇城如焚烧的宣纸渐渐变得荒凉,她视线转到伏地悲恸的黄四娘。

老吕猛然喊道:“还,还有人没出来!”

说着,要往仅剩的斑驳处跑。

他只觉身边一股劲风刮过,再抬眼往前看,一道身影钻进了仅剩的那点着墨中。

皇城轰然收势,连带着雨珠暂停须臾,迅速吸入,顷刻间,触目所及,空无一物。

齐琡的身形迅疾也未能抓住华凌祁,没药跟着跑了几步,急声抱怨:“跟着这位主子,真是一点不省心!”

齐琡握着浮香骨的铃铛,声音低沉到仅能自己听见:“是齐,琡失职。”

此时,阳离疼痛蹙眉,他抓住齐琡的手臂:“你是不是看见白玉骨了?”

齐琡不确定,因为眼前也仅是刹那闪过金光。

他异瞳微动,华凌祁能看到他所见之物,他与华凌祁视线相通不错,但他并不能见到华凌祁所视之物。

姜绰见阳离无端生出冷汗,问道:“你伤哪了?小爷我带着最好的伤药,快让我看看。”

阳离猜想可能因白玉骨牵引,他的皮扯着肉全身生疼,恨不得给自己两刀,更别提跟姜绰解释,他五指攥紧齐琡,颤栗闷哼。

无觉把佛珠挂到阳离脖颈上,念道:“阿弥陀佛,佛珠暂且压制你身上白玉骨的躁动,等姑娘安然出来,不再疼痛了。”

“他怎么回事?”姜绰问无觉,“什么白玉骨,跟阳离有什么关系?”

“白玉骨......”黄四娘呢喃,说道,“她找不到的。”

齐琡质问:“为什么?”

黄四娘侧头抬眸看他,却不答。

“娘子,那姑娘是为找咱们的人才以身涉险,”老吕说,“你若知道他们所说什么东西,告诉他们吧。”

黄四娘站起身,擦干泪痕,缓声道:“知道是一回事。刚才见到那些东西了吧,它们的力量依仗皇城,我说她找不到,因为你们说的白玉骨早就被皇城吞食干净,你们不觉得恐惧吗?”

齐琡凝眸:“你好像很了解白玉骨?”

黄四娘坦白道:“为得到庄周梦,自然听过白玉骨。”

齐琡追问:“白老板是什么人?”

“一位可怜人。”黄四娘不愿再答,对无颜鬼说,“找些柴,让兄弟们烤烤火,衣服贴着不舒服。”

这境地犹如被硬撕裂的伤口,华凌祁透过扭曲的画面寻找白玉骨,突然,面前出现一人,距离近到,与她鼻尖相对,她惊得连连后退。

待看清来人,她诧异地看了看背后,那赤红的飞鸟结安静地伏在肩头,她回神疑惑地盯着这位不速之客:“镜焲......”

长发未束,轻薄的红衣趁着他肤质莹白,瞧不出一点风流放荡,倒是衣衫将他的身形描绘得更加魁梧伟岸。

这人与她见到的镜焲和骆煜安的感觉都不对,但从他漠然无光的眼眸中也读到了些,疑惑。

他歪了歪头,凝视华凌祁片刻,遽然倾身朝她挥拳。

华凌祁被打得猝不及防,左右闪躲,手上的铃铛跟着“叮当”作响。

铃铛声催动着他的攻击愈加疯狂,华凌祁渐感到力不从心。

归海聿凃说得对,她现在的状况,确实不易入境。

华凌祁震得吐出血,喘息笑道:“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混账。”

她抬眸暴起,飞身跪骑到他肩上,双手攥紧咒文锁,套住他的脖颈。

两人力量悬殊,他抓住她的双臂,俯身将她投掷抛远,华凌祁旋身半跪落地,咒文锁化刀撑地,手背抹掉嘴角的血,不做犹豫,足尖用力,如箭矢快速冲出去。

他的速度更快,身形残影,转到她的后面,五指成爪,直穿背部。

华凌祁耳中轰鸣,隐约听到飞鸟嘶叫,她蓦然回身,破釜沉舟,拼尽力气,挥刀就砍。

刀身划到他脸颊一道伤痕,他毫不在意,指尖滴血,呆怔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华凌祁。

“你想取白玉骨?”背后的伤口缓慢愈合,华凌祁痛得喘不上气,她双手颤抖,指甲扣住掌心,“上巳节之乱,骆煜安背水一战,抱着赴死的决心,因为他知道,你或者你们还能起死回生。”

她撑刀颤巍巍站起来,仰面与他对视:“然后呢?你们,谁生谁死?”

他迷茫的眼神,不懂她的意思,只觉得手上的鲜血,灼烧滚烫。

飞鸟结躁动不安,在皮肤下游走,华凌祁捂着肩膀按住它,对面前的人说:“白玉骨喂给这小畜生了,你来,撕碎我啊......”

他沾着血的手捏住她的脖颈。

华凌祁继续挑|逗:“这手真好看啊,只要稍微用力,我的命就归你,卻昭再也回不来了,你敢吗?镜焲。”

他五指越收越紧,双眸颤动。

华凌祁说:“我分得清,你与骆煜安,骆煜安也分得清我与卻昭,唯有你,镜焲......”

她望进他犹如深渊的眸中,轻声问:“我是卻昭吗?”

他松开她,双肩垂落,深情忧伤。

华凌祁笑了,她握起他的手,抚在自己脸上:“你为什么,找卻昭?”

她白皙如瓷的脸上,血迹斑斑,在他眼中竟像虚妄荒芜之源里一道凄美的景色。

“可我,不是她。”华凌祁说,“卻昭死在五百年前,你做了五百年的梦,还不清醒吗?枯死的树,干涸的水,熄灭的火,随风的沙,我做不回卻昭,也,不想做卻昭。”

昭陵阙就是卻昭的牢笼,困着恶灵,更束缚卻昭。

谁又知道,卻昭的死是否也算一种大梦初醒的解脱呢。

她摸着他的脸,往下滑,手钻进他的衣领,胸口处露出金色的咒文,接着诱惑,哑声道:“我的血,味道如何?你,想要吗?”

华凌祁拨开他的衣衫,幻化出咒文锁,仔细对比,果然,他身体上刻满逆施的楞严咒。

无觉说,楞严咒是镜焲的欲念和精血所写,他当年寻卻昭无果,万念俱灰剔了仙骨,如今这样的残骸上的咒文,不至于是他自己刻上去的......

她脑海中闪过沉睡的江客舟......

可是,为什么?

华凌祁出神之际,脖颈上传来一阵温热刺痛:“你还真咬。”

与其说是撕咬,更像是发泄似的深吻。

咒文锁的金色丝线悄无声息缠上他赤|裸宽厚的脊背,她要改变这逆施的纹落。

他痛苦地紧紧拥住她,他的手臂如铁箍,揽着她的腰,像是要拆骨入腹,勒断窒息。

华凌祁感到头晕目眩,片刻后,缚着她的人消散成点点金光,她失神瘫坐地上,看着那些光点汇聚而成的一断白玉骨。

华凌祁收好白玉骨,出声道:“没想到,冥君也爱瞧热闹。”

归海聿凃缓步而行,身上的衣衫幻作黑袍:“小生出现,只能更加激怒他,上仙收不了仙骨,不会破境的。”

“你倒是了解我,”华凌祁用帕子擦拭血迹,“说起来,还要谢谢冥君让商婆留给我那些琉璃球。”

“上仙客气。”归海聿凃沉默须臾,说,“你,伤势如何?”

“哦,应当长好了,”华凌祁看了看背后,笑道,“我找几个人就走。”

“那几个凡人,黑白鬼使已经找到了。”归海聿凃说,“商婆的线香会引着他们一起出境。”

华凌祁摊开手:“那我的线香呢?”

归海聿凃透着黑绸盯着她的手,反问道:“上仙觉得呢?”

“我?”华凌祁收回手,说,“想起一些事,冥君莫不是也认定,我就是卻昭了?”

归海聿凃手心向上,出现两只线香:“境里的线香是给凡人用的,若不是凡人,线香便不会燃烧,若只是一半为人,线香焚烧完之前会断开,上仙想试试吗?”

“一半为人?骆煜安那样的怎么没见烧到一半断开的线香。”她不怀疑归海聿凃的话有假,她心里早已有了答案,这线香不烧着也得断开。

归海聿凃收回线香,了然道:“他?神识虽在境里觉醒,但未归神位,线香判定他依旧是武宣候,是凡人。”

华凌祁忙岔开话题说:“有一事,请教冥君,我来时,见到崖壁之上插|满线香,给人用的还是给鬼用的?”

归海聿凃答道:“百年间,无数人闯入此地,没有守门人破镜,再多线香也无济于事,鲜少有人走出去,久而久之,崖壁上的线香累计愈来愈多,不尽不灭。”

那些鲜少的人中就有白老板和他的朋友。

华凌祁说:“百年?还有其他人困在这里吗?”

“意识被吞,早已不为人。”归海聿凃说,“上仙来了,小生命黑白鬼使带他们回冥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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