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陆嬷嬷不敢瞒他,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黎梦川端着茶杯一直没喝,沉默几息,然后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陆嬷嬷知道他这是生气了,忙道:“阿真姑娘,实在是……”
自家少爷不喜欢听污言秽语,陆嬷嬷便省略了对阿真的评价,接着说道:“她想嫁给少爷做正妻,那是万万不可的。就算是做妾,也得仔细斟酌斟酌。”
黎梦川不置可否,仿佛没听见这话似的,轻轻敲了敲桌面,吩咐道:“这些年确实辛苦他们了,往后不必再指望他们。已经割下来的麦子,在地里放一夜也不打紧。嬷嬷,你明日去村里问问,看谁家有空,请来帮忙做几天活。至于工钱……”
黎梦川沉思一阵,道:“每日六文,不包吃。”
陆嬷嬷一想到要花银子请人干活,心里就是一阵肉疼。不过这是少爷的吩咐,她只会听从,忙笑着回道:“这工钱已经很高了,只怕个个都要抢着来呢!一个村的,离家近,也不耽误他们回家吃口热饭。”
陆嬷嬷和黎梦川一样,对农事还是有一些了解的。尽管他俩都不下地,但事关两人一年的口粮,能不上心吗?
他俩都知道,时下农忙请人干活,至少也得八文钱一天。但能请得起人的很少,即便有,那些田地也距离很远,光是路上一来一回就要用掉好几个时辰,还得自带冷硬的干粮。
如此看来,在本村请人,开出六文钱的价钱,已经算是很大方了。
陆嬷嬷转身去厨房做饭,一想到即将花出去的银子,嘀嘀咕咕地把杨家兄妹俩骂了一遍。
*
刘秋杏从黎家回来,一路上都忐忑不安。她担心的并不是自己的儿女,而是生怕黎少爷会对她有意见。
回到家,只见兄妹俩正捧着碗吃饭,顿时就怒了。
“我还没回来,你们怎么吃得下?你们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
杨平放下筷子,沉默不语。
阿真直接怼道:“我们心里有没有你又不重要,只要黎少爷心里有你就行了。”
“你说的什么话!”刘秋杏受不了她这副阴阳怪气的模样,顺手抄起立在墙边的扫把就要来打阿真。
杨平赶紧起身,把她拦住,劝道:“娘,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是我不肯好好说话吗?你听听,她一个姑娘家,哪里学来这些不三不四的话?要是让外人听见,她的名声可就要臭了!”
刘秋杏想到阿真之前对陆嬷嬷说的那些话,怒不可遏,发誓要狠狠教训阿真一回。
杨平身形高大,把她拦得死死的。刘秋杏左冲右突,始终突不破儿子的防线,气得直咬牙,只好大骂杨平不孝。
阿真笑眯眯道:“你还想打人?有这力气,何不把银子拿出来给我和哥哥瞧瞧?”
“没完没了是吧?我偏不拿,你能怎么样?”刘秋杏知道自己打不到女儿了,扔了手里的扫把,理直气壮地吼道。
她是他们的亲娘,有孝字压着,晾他俩也不敢拿她如何!
“确实,我们拿你没办法。”阿真点点头。
刘秋杏心里一松,以为银子的事已经过去了。转头看向饭桌,心里很嫌弃儿子的手艺,又想到今天受了儿女的气,于是连饭也不吃了,转身回屋睡觉。
“娘还没吃饭呢。”杨平愣愣地说道。
“不用管。她那么大个人,饿了会自己找东西吃。”阿真满不在乎,又催促道,“快吃吧,吃完早些睡,明天我们还要去干自家的活。”
杨家有几块麦地熟得晚一些,原本这两天也该收割了,但刘秋杏催着兄妹俩先去做黎家的活儿,因此才耽搁了下来。
杨平一听这话,顿时顾不上别的,点头道:“明天我们早些起身,那几块地不能再等了。”
吃完饭,阿真洗了碗,又烧了洗澡水,兄妹俩各自洗漱一番,阿真还把换下来的衣服给洗了。
杨平实在太累了,倒上床就睡着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整个村落都很安静。这几天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抢收,人人都累得倒头就睡,就连村里的狗也不敢随意乱叫。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正屋的门吱哑一声开了。
刘秋杏走到院子里,抬头看着天,叹息道:“保佑今晚没雨。”
这一夜,刘秋杏起来四五次,到院子里夜观天象,求佛祖保佑不下雨,保佑黎家地里的麦子不要遭殃。
杨平睡眠好,没受到任何困扰。阿真就不一样了,一晚上就听见刘秋杏在那里进进出出和低声许愿了。
也许是为了缓和跟儿女的关系,次日天还未亮,刘秋杏早早起身去做早饭。
杨平醒得也早,洗了脸就在院子里整理农具。
阿真一夜没睡好,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杨平见状有些心疼,道:“饭还没好,你再去睡一会儿。”
“不睡了。”阿真摇摇头,看了一眼厨房,然后低声对杨平说,“昨晚娘起来了四五次,在院子里许愿保佑黎家的麦子不要被雨淋呢。”
杨平听完默不作声。许愿不保佑自家的地,倒去保佑别人家的。
“你们兄妹俩在说什么呢?”这时,刘秋杏从厨房走出来,笑眯眯地招呼阿真赶紧去洗脸,“总算老天爷开眼,夜里没落雨,不然地里的麦子怎么办?赶紧洗脸,洗完好吃饭。”
都说亲母女没有隔夜仇,阿真认为刘秋杏显然不在此列,她的笑脸迎人都是有目的的。果不其然,刘秋杏接着说道:“动作快些,一会儿你还要去一趟黎家,洗洗衣裳,再帮忙做一顿早饭,然后你再去地里。陆嬷嬷年纪大了,劳累不得,不然累出病来怎么办?”
阿真冷笑,杨平已经听不下去了,站起身,紧紧盯着刘秋杏:“娘,既然他家没有结亲的想法,为什么还要叫妹妹去洗外男的衣裳?”
杨平正在收拾昨天用过的镰刀,此刻镰刀被他紧紧地握在手里,再加上一脸不高兴,看起来有些吓人。
刘秋杏被吓住了,往后退了一步,厉声道:“你想做什么?难道你还要拿刀砍我不成?”
杨平沉默几息,蹲下去继续磨刀,一边沉声道:“妹妹不去。”
刘秋杏只当他服软了,心头顿时一松。天底下哪有儿子敢用刀去砍亲娘的?官府都得判他死罪!
这么一想,刘秋杏又恢复了往日那般模样,命令道:“不去不行,必须去!我都跟陆嬷嬷说好了!”
阿真抱臂冷笑道:“要去你去,我可没那闲功夫。正好你又不用下地,反正也是在家闲着,既然你这么关心黎家,不如亲自去伺候?以后黎家地里的活儿,我和哥哥都不会再帮忙了。”
刘秋杏也冷笑两声:“我知道你是在为了昨天的那些话跟我呕气,你一个姑娘家,没有半点矜持,传出去别人都要笑死。正好,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黎少爷那样的人,你给他做丫头都是你高攀了。你的亲事你也不要急,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我自有打算……”
“娘!你说的什么话!”杨平开口打断道。
他已经忍无可忍了,娘怎么能把妹妹说得如此不堪?
“好,好,好啊。你们兄妹俩合起伙来顶撞我,忤逆不孝!”刘秋杏无比愤怒。在她眼里,兄妹俩不肯听她的安排去帮黎家干活,那就是罪大恶极。
“我一个妇道人家,治不住你们,我就不信这天底下还没有讲理的地方了!”
刘秋杏丢下这句话,直奔院外而去。
杨平一愣,傻呆呆地问:“娘要去哪里?”天还没大亮,厨房的灶上还煮着东西呢。
阿真踮脚看了看刘秋杏走的方向,回道:“应该是去找大伯给她做主,顺便收拾我们了。哥哥,一会儿有好戏看了。”
“哎呀,得赶紧去把娘拉回来。”杨平没想过要惊动大伯他们,这也闹得太大了。
“别去,除非你肯低头认错,以后事事都听她的,否则迟早要有这么一遭。想想家里的银子,等大伯来了再说吧。”
杨平闻言,不动了。
阿真见他没有要去追的意思,这才放心去洗脸,顺便把灶里的火给灭了。
刘秋杏一出了家门就开始抹眼泪,觉得自己命好苦。一路哭哭啼啼地来到大伯家,说两个孩子现在不服管,嫌她年老没用。女儿就会顶撞她,儿子甚至还向她举起了镰刀。
大伯虽然心里不相信,可看她说得如此严重,哭得满脸都是泪,便决定过去瞧瞧,一面又让儿子去通知二弟赶紧过来一趟。
农忙时节家家户户都起得早,不多时,大伯二伯两家人齐聚在阿真家。
阿真的父亲名叫杨富贵,上面还有两个哥哥,自从他死后,大伯二伯想着他们孤儿寡母的,平时多有照顾。因此一听刘秋杏哭诉委屈,两人便觉得自己义不容辞。
“大伯,二伯。”阿真和杨平挨个叫人打招呼。
大伯母和二伯母一左一右地围着刘秋杏,劝她不要再哭了。
哪知两人越劝,刘秋杏就哭得越厉害。不明就里的人见了,恐怕还以为要六月飘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