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王之路(五)
骁骑营已在瓮城中集结完毕,我们三人的马也牵来了,就准备上马时又被陈元武叫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迷蒙夜色中见有个士兵远远提着东西到了跟前递给他。
“别急,带上这个。”他将手中提着的东西外面的黑色罩布掀起一个角,只见罩布下是一个精巧的鸟笼,笼中是只灰白相间的花鸽子,“这是我们军中养的信鸽,你叫人带上,任何时候需要我们,只管放它回来报信。”
棠少示意顾瑞将鸟笼接了过来,随后抱拳躬身谢礼。
陈元武抬了他的手臂止了礼,又看向我,眸中有不忍之色,缓声问道:“急行军这样的苦,她可受得住?”
这一问,倒是让我猝不及防,与棠少对视一眼,便恭谨答道:“不妨事,民女自幼习武,身子还算硬朗。”
可陈元武微微叹息一声,沉默片刻,才对我说:“小女也跟你一般年纪,看到你,便想到她了。”
只这一句简单的话,让我的泪意蓦地涌了上来。
方才他向棠少问我,我只当是他看出了我是女子而好奇,可此时他再问,分明是一位长辈对后辈的疼爱。
这样的关心,似乎变得很陌生而又珍贵,尤其在宗政武遇害的当口,更让人愁绪万千。
泪水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我只好偏过头去,使劲深吸一口气将泪水压了回去。
“都尉大人请放心,晚辈定当护好吾妻。”棠少此刻说道。
见他上了马,我自知不可再耽误,抹了把脸埋着头也赶紧上了马。
“保重!”陈元武说完,便向侧边撤了几步,让开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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迢递关山路,茫茫万里天。
乾坤何处是,惆怅夕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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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廿日,巳时,陇州西城门。
陇州城南、北、东三面环水,故西城门为主要出入口。
八百多里,一众人急行一日两夜,总算到了。过了陇州,就进入了京畿道。
永安,终于近在咫尺了。
二里外就望见高大的陇州城门,不禁激起了回忆,三月前从永安出逃的情景历历在目。那个尚是昏昧的清晨,隔水看着城门的我内心忐忑不安,不安女扮男装是否会被识破,不安假过所是否会被查出,亦不安即将见到棠少……
如今仍是不安,不安未知的前景,不安身边人的安危。
此时的陇州西城门外,以都尉安杨为首,数百士兵列队等候。
一眼望去,个个重甲在身,俨然备战之态。
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甚至以为陇州已经被卫珣控制,但看带兵人数不对,看列队阵型,约莫五百人左右。
棠少命令队伍缓行,待到对方附近时下了马步行向前。我与顾瑞亦跟着他,身后士兵们也已下马,跟着两位校尉分列站立。
而对面那身长七尺有余,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迎着我们快步上前,他正是陇州都尉安杨。
他抱拳道:“宗政将军,恭候多时!”说着,他向身后的方阵一指,“这五百人,是我陇州府兵,虽战力不如骁骑营,但多少希望能帮上你!”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也强装镇定,瞥了眼棠少,看他轻叹了一声。
安杨见他没作表示,又接着说:“若不是我这陇州地处要冲,只恨不得将我手底下这一千多人全给老弟你!只是我也得守着京畿道,堵住贼人西去!”
“兄长这说得什么话,你给我五百人,若是出了险情,剩下的将士如何抵挡得住?”棠少慨叹道。
我知道,安杨肯定收到棠少的密函了,只是他应该不知道是卫珣作乱,也许他会以为是往常发生过的叛乱,那么六七百人确实足以应付。但真实情况却是一位带兵上过战场的亲王谋反,无论战力还是兵法,都让人无法轻视。
“暂且这么定了,”安杨握住棠少的臂膀,“先进城,城里已经戒严,前日我派去永安的探子还未回来,待得到确切消息了再动身不迟。”
棠少默然片刻,“也好,马不停蹄奔波六日了,先让兄弟们休整一下。”
安杨又斩钉截铁道:“进了陇州城,你们就放松下来好好休息,就算天塌下来也有我们先顶着!”说着,向我们介绍方才赶来他身旁的年轻军官,“这是孙校尉,我不在的时候,有任何事都可以找他。”
这孙校尉看着年纪和棠少差不多,瘦削的面容不苟言笑,在安杨介绍完后向我们抱拳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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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兵社,顾瑞和孙校尉一起迅速安排好了房舍,棠少和我单独在一间上房。
接连十五日的急行军,整个队伍都很疲惫,兵社很快鸦雀无声。棠少卸了甲坐在板床上发呆。我知道他这会儿并不想被打扰,就自顾自地卸了甲整理一下发髻。
不一会儿,门被扣响,我快步去开了门,是安杨。他看见我,怔愣了一瞬,颇有些难堪地进退为难。
见状,我立即行了女子的见礼,同时棠少也道:“兄长,这是内子许氏。”说着迎了安杨进门。
安杨面色还有些讪讪:“对不住弟妹啊,方才都穿着盔甲,恕愚兄眼拙……”
棠少和缓一笑虚让了他坐下,二人便开始计划起来。
安杨确实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棠少没有接话,缄默片刻,转头对我说:“霜儿,你帮我唤二位都尉过来一起说吧。”
顾瑞和校尉沈重一屋,自然也一起过来了。顾瑞面色有些凝重,沈重和公孙誉大概是放松了片刻,显得很轻松,过来的路上还打趣了顾瑞的紧张神情。我没有多说话,只将他们引进屋。
众人坐好后,棠少紧紧闭了双眸复又睁开,起身向他们深深一揖,郑重开口:“对不住各位,我瞒了你们多日,即将入京,现在必须告知你们实情了。”
本来对面几人见棠少行大礼都讶然起身,闻此言又怔在原地,又听棠少开口:“我隐瞒各位事实有二,其一,永安城中谋反之人并非泛泛之辈,而是带兵抗击海寇、打赢过矢密卢的恒王,卫珣。”
众人哑然。
“其二……”棠少哽住,嘴唇微微颤抖,双眸中浮起雾气,双拳攥得很紧抵在桌上。要他一遍遍在人前说出自己的父亲惨死,太过残忍。
我走到他身边,轻声询问:“我来说吧?”
见他点头,我向安杨等人服了礼,一字一句郑重说道:“其二,六月初一,恒王谋反,攻入大兴宫,骠骑大将军率队勤王,遇陷阱埋伏……”
“阵亡。”
“什么?!”公孙誉本来将将落座,听完我所说又惊叫着从凳子上弹起来;安杨本就站着,此时面目并不比棠少好多少;沈重一脸木然,片刻后,探询的目光望向仍是在极度隐忍的棠少。
“大将军他……”安杨这魁梧的汉子张口也带了哭腔,亦是无法言说,只能狠狠一拳砸在桌上。
“现在永安城中的状况不得而知。”我将最后一句话说完。屋里众人陷入了极度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