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击(上)
语荼安葬后,我的心似是被剜去一样,整个人空落落的。再者腿伤加重,活动受限,我连说话都懒得说了。
公孙承率部众转移到了皇陵隘口扎营,棠少和他开始对这支四万多人的队伍进行整编,一连两天都没有见到他人了。
春玉的情绪也很低落,但是对我的照顾丝毫没有懈怠。
还好有春玉,否则,现在的我,别说疗伤服药了,可能连一日三餐都想不起来吃。
也许也是因为有春玉在,棠少才能安心去忙。
我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了,不能成为别人的拖累。
我推动轮椅出了门,看着正在门口煎药的春玉,她的面容在氤氲雾气中格外柔和。闷热的天气,还有火炉的热气烘烤,她的侧脸汗珠连成了串。
她抬头看向我,我轻轻摇头,她便颔首继续埋头摇扇。
起初她一直遵守着宫廷礼仪,对棠少和我都行大礼,如我是淑妃时一样。我制止了很多次,总算她将那套疏离摒弃了。
“春玉,”我想了想,开口问出了心中一直以来都疑惑,“为何……你愿意离开大兴宫,出来跟着我冒险?”
她抬眼看我,怔了片刻,才赧然笑了下。
“夫人怎么……”一向说话沉稳的春玉,欲言又止,“奴婢只从心。夫人是奴婢伺候过的最简单、最省心的主子,而且那时候,您比任何人都需要奴婢吧,奴婢自然而然就跟着您出来了。至于冒不冒险,与奴婢无关。”
她的回答是我未曾料想到的,我不禁笑了:“我省心?明明几次都是靠你帮助我才化险为夷的,心里总觉得给你找了不少麻烦。”
春玉忍俊不禁,没有立刻回应我。她将药罐的盖子掀开,白色雾气瞬时吞没了她的笑脸。
她搅拌药汤,又将盖子合下,端着药罐起身进屋了。
听见她将药汤倒了出来,就转回来将我推进了屋。
“外头太热,夫人还是进屋吃药吧。”她说,“夫人这样怎么能叫不省心呢?您从来没有主动去找别人麻烦,您说我帮您,那些不过是我作为婢子的分内之事。”
她说得很轻松。
“可是你在宫里,过得可以算是衣食无忧,如今跟我在这里,也就能比风餐露宿强一点,真的不后悔么?”
春玉看着我喝尽药汤,接过碗,笑着道:“虽然这里吃住都比不上大兴宫,但是却有宫里没有的自在。奴婢十三岁入宫为奴,二十来年了,心性是被一点点磨平的。奴婢现在跟着夫人,心里舒坦得很!奴婢也相信,这只是暂时的困难,宗政将军能够带着大伙走出困境的。”
春玉的这段话,不仅回答了我的顾虑,而且扫除了我心上连日的阴霾。
“谢谢你,春玉。”
春玉笑得腼腆:“夫人是真心换真心,该是奴婢谢您。”
“我……”“我话音刚出口,棠少推门进入,双眼中是许久未见到的热切,甚至有些狂热。
我不明所以,问他:“发生什么了?”
他没有立即回答我,而是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才走向我,半蹲在我面前,眉目舒展地道:“我和公孙承……将率军进攻大兴宫,抓捕恒王。没有明发谕旨、没有中书诏令。”
说着说着,他方才舒展的眉目渐渐蹙紧,“被他欺负一年了,这次,我们不忍了!”
我想我大概面目呆滞了。我迟疑的重点不是棠少要私自率军攻打大兴宫,而是……
“卫珣还活着?”我讶异道。
一丝疑惑闪过棠少眼底,他问:“你真的刺杀恒王了?是那晚为了逃出宫?”
我的呼吸滞住。倒不是我想刻意隐瞒棠少,只是一开始我重伤昏迷了,后来也没人问起我是如何出宫的,而且我“刺杀”卫珣的方式……真的无法对棠少说出口。
“霜儿?”他依旧疑惑看我,“都不重要了……”
“我咬破了他的脖颈。”我打断他的话。
棠少初听完一怔,只片刻后,他眉峰压低,目光闪烁了一下,又呵地一笑,将我揽进了怀里。
“霜儿受苦了。”他低声在我耳边说,很柔和很柔和地说,“都过去了。算他命大,多活了几日,这次绝不会再让他逃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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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队开拔前,我特地吩咐了春玉去问季随安,我的腿伤究竟还有多久能恢复。
只是,他的回答和我想的一样,本来已经正骨并且养得差不多了,结果那晚在山林中摔到,反而伤得比之前更重了。
这一伤,没有两三个月,怕是不能痊愈。
若不是这伤,我高低要跟着棠少杀进大兴宫!
徐家世代忠良,徐乾清认识一位骨科圣手,他在出发前,托付林深去请这位神医。
说到徐乾清,我心下叹息。
此行离去,他恐怕将与他的父亲,仍在太尉之位的徐震,彻底决裂。
这个决定并非易下,他经历了无数内心的挣扎和纠结,但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的原则,走上了这条道路。
他深知这个决定将带来怎样的后果,但他也明白,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地对自己负责,对家人负责,他不想因为自己的身份和地位而放弃自己的内心和原则。
他知道这个决定将使他失去很多东西,但他也相信,只有这样才能使他获得更多的东西。他相信自己能够面对接下来的狂风暴雨,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更接近自己济世救民的心愿。
言心和我说,她也曾生气大哥的懦弱。
“大哥是家里五个哥哥里最听从父亲指示的,但父亲却并不看重他。可是,其他哥哥都没有从军,只有他,子承父业。
“后来,父亲最喜欢的三哥意外去世,受了不少打击,才渐渐重视大哥。也是那之后,大哥在军中开始受重用,也才娶妻生子。”
怪不得徐乾清已年届不惑,可是孩子才十来岁,原来是这样。好歹他也是徐家长子,以前徐震对他几乎视而不见吧?
“我们之前只觉得,父亲不支持宗政将军,是碍于他太尉之位。所以,木飞的事情给大哥的冲击很大。”
“我说过,你们无需将他人的错误加在自身。”我轻声说。
岩心浅浅一笑:“不过,我感觉,正是这事之后,大哥真正地坚强起来了。以前父亲虽然薄待他,可他一直非常尊重父亲,对我们其他弟妹也很亲和。他很在意周围人对他的看法,所以他总是在委曲求全,永远活在父亲为他设定的圈中。
“大哥给我说了,他曾劝你转达宗政将军不要入京,他认为,臣子永远无力与皇室抗衡,而他……也不希望自己被牵涉其中。但是姐姐,你也看到了,大哥这次主动参战,他真的从以前的圈中走出来了!”
我看着言心欣慰的笑脸,重重点头。
“棠少何尝不是呢。”我轻叹,“他也从圈中走出来了。曾经君纲父纲为上,即使勤王,他也必须求得一封明发诏书。他将自己的情绪压抑在一切纲常之下。”
言心笑道:“虽然现在时局愈发乱了,但是他们的改变,让我看到了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