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书
却不料南宫姣摆摆手,对他安抚一笑,笑得卫瑛心间漏了一拍,笑得让他顷刻间宛如枯木逢春。
待偏头对着澜淙时,变脸一般成了皮笑肉不笑,“你不反思一下,为什么打不过卫瑛吗?”
澜淙蔫了。
好吧,菜是原罪。
“而且……卫瑛会突然教训你?你没有事先招他?”
澜淙更蔫了。
他的信誉那么差了吗,不过……确实……似乎……是有……
嗯?
澜淙“垂死病中惊坐起”。
不忿,“怎么是我招他呢,就是正常说说话聊聊天,怎么就是招他了?”
南宫姣挑眉,不答,意味不明笑看他一眼。
点点下巴,道:“正好,许久未见你们练武比试了,让我看看可有精进。”
话音未落,卫瑛不知自何处抽出一把长剑,欺身而上,逼得澜淙祭出玉箫抵挡接招。
顷刻之间,刀光剑影,两个人打作一团。
不时从里面挤出两个字。
“主上……”
“啊……”
“您这,也,太偏心……嘶!”
卫瑛眉眼冷冽,“还不出招?”
两人略作停顿,再出手,皆认真起来,霎那间,水阁之中满是刀剑残影。
殿内,刘延武提着食盒,抬头看到水阁里的热闹,笑着摇摇头,“这些孩子啊……”
不自觉的笑意里含着欣慰。
南宫姣撑起身子,半坐起来,仿若漫不经心,可目光一刻未离二人。
刘延武司空见惯,弯腰打开食盒,一样一样将点心拿出来摆好。
一旁的红泥小火炉温着热茶,壶内咕噜咕噜地响,热气袅袅自壶口升起,随微风盘旋。
兵刀相接之声细密如雨点,剑气破空,水阁边上纱幔翻飞,却未有一道靠近南宫姣这边。
一侧杀气腾腾,一侧岁月静好。
南宫姣一盘糕点用完,饮了两盏茶,二人才分出胜负。
来到她面前行礼。
南宫姣颔首,“行了,去罢。”
两人入内殿包扎伤口。
水阁中只余南宫姣与刘延武。
南宫姣眉目一转,便又是长辈面前的娇俏女郎了。
“糕点还有,我再端些来?”刘延武道。
“哎呀刘叔,再吃我就得长胖了。”
刘延武不赞同地摇摇头,“咱们小公主可长不胖,日日那么辛苦,既然回来了,就得多用些。”
南宫姣蹭过去抱着他的胳膊,拉他,“刘叔你快别忙了,也坐下吃一些吧。”
“不可不可。”刘延武被拉得挪了两步,连连摆手。
小公主的贵妃榻他怎坐得。
南宫姣眼珠一转,松手飞快去搬了个圆凳过来,刘延武腿不方便,拦都拦不及,最终只好坐下。
唯余一声无奈,“小公主你啊……”
南宫姣托腮,“刘叔快吃呀。”
转头,见他目光落在蓝色锦盒上,南宫姣笑笑,“现在它变成废纸一张了。”
拿起一个糕点塞到他手上,倒好一杯茶放在手边。
“刘叔想看吗?”
刘延武摇摇头,轻叹:“朝堂之事,我早已不关心了,如今啊,只盼着小公主平平安安的,以后嫁个好郎君。”
南宫姣嘟唇,“怎么您也这么说?我才不要嫁人呢,有刘叔陪着我就好了。”
刘延武顺着她应:“那便要小公主平平安安。”
“我也希望刘叔平平安安。”
南宫姣笑得眼睛眯了起来。
刘延武想摸摸小公主的头发,又放下了念头。
小公主长大了,可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了。
蓝色锦盒端端正正放在案几上。
这么小小的一个东西,竟成了颠覆朝堂乃至天下的火星。
卫瑛鬼使神差走到它跟前。
南宫姣笑了,“原来你也好奇。”
卫瑛惊醒一般,猛然后退一步。
双目对视,他陷在她此刻略显温柔的眸中。
澜淙填火,“是啊主上,这搁谁谁不好奇啊。”
“那……”南宫姣复倚上贵妃榻侧面软枕,支着脑袋,“我便允你们打开。”
真的可以打开了,澜淙却撇嘴,“这心偏的,我说就没用,他说就行。”
酸气冒出去七八里,还是好奇心占了上峰,“主上都说了,你快开呀。”
锦盒打开,里面没有什么神奇之处,只是普普通通一个白色卷轴,简朴得不像御用之物。
卫瑛拿起,一点一点展开卷轴。
澜淙够着脖子凑近看,开头是白色,中间是,卷轴全展开了,还是一片空白。
再看背面,甚至木轴缝儿里,都空得不能再空了。
盒子是再普通不过的盒子,卷轴是再普通不过的卷轴,既没字也没画,看得澜淙脑子也一片空白。
这样式儿的,他觉得他出去,随随便便就能整个上百套。
可下一刻,南宫姣的话让他惊愕万分。
“你们可还记得,天机谷。”
“天机谷?”
卫瑛失声。
“这,便是天机谷赠帝王的诏书。”
卫瑛瞬间觉得自己手中之物重达千斤。
“此诏书双向加密,只天机谷外璇玑村可解。”
澜淙:“传言竟是真的?”
传言之中,先祖留下两股势力,一为天机谷,一为璇玑村。
天机谷位同龙脉,通天机推演之术,有制衡帝王、力压隐族之能。
每任天子即位,天机谷皆会以诏书赠帝王。
此诏书,为威慑天机谷而生。
帝王遣人送去诏书,可调动璇玑村,覆灭天机谷。
若想诏书生效,帝王之血与璇玑秘术缺一不可。
南宫姣肯定:“不错。”
“他要拿这个诏书覆灭天机谷?他疯了不成?”
南宫姣闻言笑了。
风吹起鲛纱,美人儿身姿遗世独立、高高在上。
面上笑意与眸底冰冷嗜血的寒意并存,如罗刹与仙人一体两面,鬼魅惑人,震撼人心。
“谈何疯与不疯,不过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天机灭,龙脉死,烽烟血海,人间如狱。
这些,永陵朝连三岁小儿都背得朗朗上口。
可那个唯我独尊的昏君,何时将生民放进眼里过?
他只知天机警示动了他的权柄,只知忤逆他的,都该死。
卫瑛剑眉蹙起,“天机谷从不真正插手朝堂之事,他何必如此着急?”
南宫姣冷笑,抬眸。
“因为天机密信直达帝王御案,他忍了所谓忤逆之言多年,而今终于忍不住,也不想再忍了。”
卫瑛想到了前些日众多臣子血流成河。
无论忠奸,逆耳皆死。
澜淙:“既然天机谷是真,那我们推三皇子上位,不也一样有此忧患?”
南宫姣慢条斯理坐下来,拿起一块点心,流转的眸光衔了半分笑意。
“不会。”
咬了一口细嚼慢咽,拿刘叔递上的手帕擦净手指。
神色淡淡,“如今民不聊生,国将不国,新帝除非扭转颓势,否则不会是天机谷认可的天子。三皇子无此才能,收不到诏书。”
“那我们为何还要……”
想到什么,澜淙蓦然噤声。
卫瑛冷硬地吐出四个字,无端显出施施然的从容。
“缓兵之计。”
南宫姣不答。
转身走向殿内,刘延武提着宫灯亦步亦趋。
风大了,鲛纱吹起,仿若欲上九天揽月。
边走,她边摆摆手,“夜深了,你们也歇息去吧。”
……
床榻前,刘延武捧来蓝色锦盒,跪在脚踏上,仰头看着他的小公主。
“刘叔,”南宫姣嗔怪,“你再跪我就生气了。”
“小公主,此物当真只天机谷及璇玑村中人能销毁?”刘延武严肃道。
南宫姣躬身来拉他,他不肯站起,最终成了坐在脚踏上,依靠于床边。
蓝色锦盒在刘延武怀中打开,他将卷轴拿出。
南宫姣点头,“是真的。刘叔刚刚也试过了吧。”
“已是废纸一张,小公主为何要将此物拿回,出现在含凉殿,若有人认出来……”
“若有人认出来,那么此人必定是天机谷中人。”
“若天机谷中,有人为皇后等报信,或宣扬出去呢?”
南宫姣怔了一怔。
良久,她微微抬头,目光悠远,仿佛透过时空,看见暗无天日、尸山血海。
神情渐渐悲凉,“若果真如此,那么,人间将如地狱,我怎样,不重要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就算世间只余污浊,天机谷也应是最后一方净土。
若连这一方净土都只为利益、不为苍生,真应了先祖遗言中应下诏书的覆灭之态,那么这天下,就真的再没什么挽救的余地了。
那么,她如今所做的这一切,也不过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她知道刘叔在想什么。
轻摇着头,笑得苦涩无奈,“刘叔,藏不住的,天机谷中人有推演之术指引,真有人插手,就算诏书不拿回来,也藏不住的。”
刘延武抱着锦盒的手用力到青筋凸起。
南宫姣安抚地拍拍他,想到什么,笑意浮上真切俏皮。
歪头道:“再说了,就算天机谷要站队,也该站在我这个救命恩人这边呀。说不定我自此如有神助,所谋所愿皆成真呢。”
刘延武:“希望是我想多了。”
“就是刘叔你想多了,天机谷这么多年不出世,哪能一出世就专门对付我呢。否则也不会惹得他要下诏书覆灭天机谷了。”
略忖了忖,刘延武终于有了笑模样,皱纹的弧度都显得轻松不少。
将锦盒盖好,要出去的时候,刘延武忽道:“办法那么多,或许当时就该拦住您。”
南宫姣盘腿在床上,仰头笑得得意,“那你不也没拦嘛。”
刘延武无奈看了她一眼,转身出去了。
夜里黑云遮掩月色,床帐藏了半面阴暗,遮住南宫姣半边脸。
露出高高翘起的唇角,与冷然的眸光。
她轻轻抚着锦盒,动作间说不出的珍视与……
野心。
母妃、祖父、舅舅……
还有她自己。
身处地狱十余载。
不饮血,何以解恨?
.
碧空如洗,琉璃瓦、玉液池,皆不敌萧肃风中玉人曲。
南宫姣一把长剑,一身红衣,广袖裾摆似一曲高山调,在空中韵律翩翩。
澜淙卫瑛二人合攻,却连南宫姣衣角都摸不到,面色越来越肃穆。
打不过可以,可若连一招都破不了,他们两个都没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