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
“刘叔你也知道,以前一开始接手澜瑛阁的时候,我手上可是沾了不少人命,就算这样你……”
“这才是小公主您最厉害的地方啊,仁善但并不心慈手软,从不因为会有牺牲而有所犹豫,这才让阁中蒸蒸日上,有了如今这样的规模。”
南宫姣简直哭笑不得,“刘叔,你这么说,也太夸张了吧。我都怀疑你哄我的,旁人哪会这么想。”
她还正反思自己牺牲太多人呢,他就夸他从不因人命犹豫,下手果断,那在刘叔眼中,她现在所想,不就是庸人自扰。
南宫姣灵机一动:“就北军叫阵的时候骂的那些,也并不全是错的,起码弑父杀君没错。”
“小公主您大发慈悲让永陵帝归天,本就是顺应天意,唯一的不妥之处,便是因此脏了您的手,当时,您该多想个万全些的法子的。”
南宫姣:……
好,她彻底明白了。
在刘叔眼里,怕是她做什么都是对的,就算有不对的地方,也是不对在没保护好自个儿。
至于其他人,乃至于刘叔自己的性命,都属她所有,理应为她万死不辞。
她若因此愧疚,完全是没必要,甚至算是折了他们的寿。
观念南辕北辙,她不再分辩,而是捻起桌上干透的信纸,“信写好了,明日发出去吧。”
刘延武接过,折了两折装好,人却不走。
南宫姣哭笑不得,“放心,我想通了,不会再哭了。”
刘延武这才满意点头,走了两步又回身。
“对了小公主,我为您寻了个贴身婢女,您瞧瞧?”
南宫姣刚想说不用,对上他的目光,又把话咽了下去。
罢了,不过一个婢女,以刘叔的性子,迟早会有的。
于是点了点头。
却没想到,被领进来的人,竟然是……
“姬轻?”
南宫姣看着熟悉的面孔,惊讶。
婢女婢女,一般都是年纪与她相仿的,姬轻虽看着年轻,但已是女官的年纪了。
而且……而且再怎么说,她也曾是永陵帝的妃嫔。
姬轻作婢女打扮,像模像样给南宫姣行了一礼,细声细气,“主上。”
刘延武笑眯眯解释,“小公主,那些小丫头没轻没重的,一个个的找下来,还是她好,性子天真,人又稳重,干活也麻利。”
南宫姣表情微妙,“刘叔,你也知道她曾经的身份吧?”
“知道,”刘延武理所应当,“来历不明的人,我怎么会往小公主身边放。”
“那你还……”
“入了澜瑛阁,便是新生,那些前尘往事就不做数了。”
南宫姣:……
虽然如此,但这也不作数得够彻底的。
姬轻听出来南宫姣有些抗拒,挪着小碎步到她身边,可怜兮兮的,“主上,您是嫌弃姬轻年纪大了吗?”
南宫姣看着,心中暗叹。
怪不得都说美人儿得天独厚,生着这么一张绝色面容,再矫揉做作的动作做起来也只会惹人怜惜。
南宫姣不由安抚,“自然不是,若你不介意,便可留下。”
刘延武观察着南宫姣的神情,心下暗赞,自己的决定果然不错。
他就说嘛,小公主就是喜欢长得好看的,之前那个质子司空瑜不就是占了这个便宜,才能得小公主应允时时在身边侍奉。
现在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能替代的,但要是放宽性别,姬轻不就合适得很嘛。
虽说没办法当面首,但作为婢女放在身边,不也赏心悦目。
瞧瞧小公主这眼神,看着都软和了不少。
姬轻顿时不住点头,“我盼都盼不及呢,怎会介意?主上,我想一直一直留在您身边。”
南宫姣:“刘叔说你来做婢女,那你可知,婢女该做些什么?”
姬轻迫不及待答:“主上您放心,婢女应做的事,旁人都教我了,我都知道的,您随意考我便是。”
南宫姣失笑,“我考你做什么。你说会,我便信。若你做得不好,自有好的人来做。”
姬轻顿时急了,“不会的,主上放心,我一定能做好的。”
南宫姣看着她,弯了眉眼。
姬轻撒娇将脑袋凑过去。
她之前便知道,主上喜欢摸她的头发,她蹲在主上腿边的时候主上从不排斥,而且,她比以前,还多学会了不少东西呢。
刘延武看着这场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笑眯眯道:“小公主,有姬轻服侍您,那我便退下了。”
南宫姣嗔了刘叔一眼,并未怪罪,颔首允了。
事实证明,婢女会的,姬轻确实都会,想来刘叔没少费心思安排人调教。
姬轻心智不全,学东西都较寻常人慢些,得花不少耐心去教。
沐浴后,南宫姣撑着头,倚榻瞧着她忙。
烛光之下,灼若芙蕖的姝丽面容显出几分婉约清致,尤其凑近光晕灭蜡烛时,整间屋子都灿灿生辉,一盏接着一盏,到最后一盏时抬手捧起,折身到她床榻边。
倾身笑着:“主上您歇息,我就在外间守着。”
南宫姣自鼻息中嗯了声,看她抬手,放下左右两边的帐子。
光亮随着她的人影,慢慢退了出去。
里间昏暗得只余自直棂窗透进的些许皎洁月光。
一阵风吹过,树影摇动,飒飒作响。
已是秋日。
.
翌日,天朗气清。
一直到临近傍晚,洪嫆方捧着信件过来复命。
“主上,镇国大将军果然令他们退兵,但会留下来一部分在这附近驻扎。且信中提到,北军粮草支撑不了几日了,命他们回去的时候沿途征粮。”
在场之人听见脸色都不好看。
澜淙冷笑,“这哪是征粮,这是要逼死人啊。”
现在百姓手中哪还有余粮,尤其临近边关,最近几日燕昀边军过来抢粮的都被他们拦回去好几拨了。
结果拦住了外贼,防不住内鬼。
永陵自己的兵抢粮,可比燕昀方便多了。
洪嫆犹豫:“主上,可要属下将信中的内容改了?”
南宫姣咬牙,“我们能帮百姓防得了初一,却防不过十五,早晚都是征,到时军营真没粮了,倾巢而出也不是没有可能。”
薛渐屏:“而且若因此打草惊蛇,以后我们想截取信件,就没这么容易了。”
“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
屋中一片死寂的沉默。
是啊,他们能做什么呢。
一切的前提都是保全自身,他们才刚险险度过难关,就算看不惯,也没这个能力去管。
“不必理会,”南宫姣当机立断,“好好着人盯着留下驻扎的那些,咱们还得靠他们给镇国大将军传递消息。”
这个消息,自然是掩人耳目的假消息。
南宫姣一开口,其他人无有不从,齐声抱拳应是。
之后,便是按照原计划,动身前往离此处最近的一处征兵试点分阁。
征兵每拖一日,就多一日风险。
现在粮食太过金贵,城中乞讨者太多,他们根本不敢轻易施粥,不然极易引起动乱。
澜瑛阁闭门不出都有那么多人日日砸门想着往里闯,要是开门施粥,供应有限,饿红了眼的人怕是为了那一口吃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必须得尽快解决扰乱征兵的那些人。
起码征兵开始后,能解决一部分人的生存问题。
刘延武为南宫姣收拾好的,不止有行囊,还有一个人。
南宫姣看到姬轻,将目光缓缓挪回刘叔身上,“刘叔,我们轻装简行,还带上婢女,有些不妥吧?”
刘延武:“小公主此言差矣,您不知要在分阁待几日,几日不算短,怎么能没人照顾呢?小公主要是不想要她,不如我跟着您去?”
说着叹了口气:“只是我年纪也大了,旅途奔波,实在是……”
“好。”南宫姣立刻开口,她真是怕了他了。
“你还是安安心心在支殷山待着吧。”
什么年纪大,杀那些个敌军兵士的时候,刘叔可没觉得自己年纪大了。
目光再移回去,正对上姬轻花儿般的笑靥。
南宫姣:……
姬轻与她比是大些,但和刘叔比,确实年轻。
接过行囊,随意挎在肩上,转身向前,“那出发吧。”
他们先从小路下山,潜身绕过北军,上了大路之后自有快马。
两三日的光景,便可到达西北的青川分阁。
那里在支殷山东南方,靠山临湖,是北方难得的一片山青水绿处。
湖面一望无际,遥遥处水天相接,偶有飞鸟乘风而下,掠过水面。
到了湖边,翻身下马,放开缰绳。
赶了这么久的路,也得让马儿好好休息休息。
可低头仔细一瞧,才见草皮竟坑坑洼洼残缺不全。
澜淙早就觉得奇怪,此时疑惑道:“这一路上荒无人烟就算了,怎么到了青川,连树木枯黄都比往年更早。我记得以前这个时节,草还没这么光秃秃的啊。”
薛渐屏无语:“烦您睁大眼睛看看,这是自然枯的吗?”
澜淙碧玉萧一转,收回袖中,当真弯腰细细查看,“……确实不太像,但,谁没事会拔这些矮草,难不成是牛羊吃的?”
直起身,看见他们的马挑着地上不多的草咀嚼,“嗯,也可能是马。”
薛渐屏更加无语,“那树上怎么解释?”
湖边零星几棵树,枝干上的叶子没了不说,嫩一些的树皮都被扒得一干二净。
澜淙看到树的惨相,方有些迟钝地反应过来。
“……你是说,这些,都是人吃的?”
薛渐屏嫌弃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真是好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绯衣公子呐,澜瑛阁让你耳目闭塞到如此地步,若是我说,就该将你丢去寒苦村落亲自感受感受,看还能不能说得出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