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
将手中书页草草翻过小半,屋内光线已经十分昏暗,她点起石壁上的灯盏,柴扉传来叩门声。
还是詹添的声音,“公主,谷主道他与少主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特遣我先为您送来饭食。”
南宫姣过去将门打开。
首先扑入眼帘的,竟不是面前立着的这个人,而是他身后的满天星辰。
入夜之后,竟不知何时,谷中雾气全散去了,夜幕明月繁星极亮,耀眼夺目。
南宫姣惊艳,久久移不开视线。
詹添察觉,向天上望了眼,解释:“谷中白日雾气弥漫,到了夜间散去后,就是世间最好的一处观星所在,恐怕也只有传说中的两极之地能与此媲美。”
“竟是这般,如此奇景,生平仅见。”
詹添将檀木食盒递来,饭菜香味夹杂着些许檀香袅袅而来,“公主,谷主还道,今日不必多等,或许明日,或许后日,他们才能出关。”
南宫姣颔首接过,闻着香味随意问了一句,“詹先生,谷中多用檀香吗?”
詹添微惑,待看她提起食盒时了然。
“公主心细,谷中凡是木器皆用檀木,若需熏香,自也是檀香。”
“这般,”南宫姣笑道,“多谢先生又跑一趟,请先生转告谷主,不必担忧我这边,我会在此等候他们出关。”
“好。”
詹添将门关上,南宫姣提着食盒回身。
伴着浓郁檀香用了一顿饭食,南宫姣又忆起曾经与司空瑜一同时。
他身上檀香没有此时浓郁,但气味给人的感觉都是同样,古朴温柔,让人心安。
难得遇到如此夜间盛景,南宫姣将食盒收拾妥当后,于屋外院落中观赏星月。
这里的星月不止明亮,仿佛也离人更近,星子更多。
偶尔滑过光线微弱的流星,想来若是在谷外,人眼定是察觉不到的。
原来夜空并非静谧,而是热闹非凡,只是平时人们看不到星月的热闹罢了。
看着看着,一只鹰隼闯入眼帘,她眉梢一动,起身横出臂弯。
鹰隼准确落在她大臂上,收起长翅,南宫姣取下信筒展开信件,散漫的神色一下肃穆。
她以为是萧晟来信关于西南的消息,不想竟是西北永兴分阁主裘暝的信件。
他负责整个澜瑛阁的情报中枢,若非有十分紧急之事,不会直接向她通信。
细看,是关于司空瑜的下落。
南宫姣顿了顿,才接着往下。
在她都已经不抱希望的现在,竟然峰回路转。
信中字句简略,先是点明之前查探璇玑村中人出村确为寻人。
璇玑村以为天机谷中有人肆意扰乱天下并藏身于澜瑛阁,依据便是感知到天机命盘的方位异样。
起初是在西南,西南遍寻不见才道应是西北,路途遥遥赶去西北,却是寻不到此人踪迹。
总体来说,实是虚惊一场。
璇玑村中人便返回村中,不再探查。
裘老怀疑,这个所谓出现又消失的人,可能就是司空瑜。
因为他们由此消息遍查西北,最后能对得上号的,就只有他一人。
裘老还说,若是司空瑜真实身份是天机谷中人,那么应当性命无忧。
天机谷神通广大且医术高超,人若被他们带回谷中,一定能够治好。
让她不必担忧自责,只要人在,和天机谷打交道时问上一问,想必不难找到。
南宫姣枯立良久,信隼等得有些不耐,在她身上换了个位置立着。
她将信件卷起。
这个消息,如同为她心中一片焦土润入春雨,让她不可避免生了新的希望。
如今她就在天机谷中,待他们出关,便能当面询问,有或没有,都算是个结果了。
……
夜半,南宫姣在空熠榻上安寝。
石床上先是一层整块的温玉,其次才是软垫,睡起来格外舒适。
她迷迷糊糊坠入梦境,在梦境的一片白芒之中苦苦寻觅着什么,不断喊着那人的名字,倏而指尖触到一片温热,她迫不及待抓牢。
这一个动作,惊得她醒来。
银纱般的月色流淌着,映在身侧人的面上,一片晦暗不明。
她听他说:“公主唤我什么?”
“什么?”她半梦半醒地不明所以,待望清他的脸,惊喜道,“阿熠!”
“谷主令人传话,我还以为明后日才能见到你呢。”她摸摸他的手,“怎么这般凉,快进来。”
掀开被衾,将他纳了进来,搂他的腰,“今日望见繁星之时,还盼着能与你共赏,此时也不错,能在阿熠‘闺房’□□眠。”
他不说话,她只当他累了困了,道:“快睡吧,你偷偷回来,定然明日还得去。”
空熠倏然动作,紧紧回抱,抱得她发疼,她迟疑地抚摸他的后脑,“怎么了?”
他沉默了好久,方艰涩开口,故作轻松,“今日对不住公主,本以为能亲自陪同公主好好赏赏谷中景色,不成想回来就被老头子捉住,现在趁着老头子打盹儿才能回来看公主。”
“没事,”南宫姣失笑,“我都陪你回来了,自然你的事要紧。”
一夜相拥好眠,次日醒来,身边已经凉透,外头天光大亮。
开门依旧是弥漫的雾气,晨起尤其浓重,五步之外便什么也看不清。
南宫姣想,日日如此,天机谷中岂不是只有夜里才好出行?
这一日,依旧不见谷主与空熠人影,倒是谷中侍者一下多了起来,用红绸与灯笼将谷中布置了个遍,第二日更是为她拿来了婚服。
詹添在旁笑言:“谷主原是不急,想借着婚仪多留公主几日好好招待,没成想少主急得不行,几番催促,定要快些成婚,谷主一向拗不过少主,只能依着了。”
南宫姣:……
嗯,确实是这家伙能做出来的事。
将人送走,环顾屋中已是大变模样,色彩丰富,处处是喜庆的正红,她以手抚过并排放置的两人婚服,满心期待。
——这婚服,是少主冬日时便写信回谷说了公主尺寸让加紧赶制,谷中不敢怠慢,精心制了好几个月,连花纹都是少主亲自所画呢!
葱白指尖抚过每一处花纹,眼角眉梢溢着蜜意。
这花纹与他面上刺青十分相似,她当时只是玩笑般提了一句,他竟然就记了下来,果真让她穿到了身上。
还是等他回来一同试吧,人为悦己者容,成婚的服饰,还是得过了双方的眼才好。
她也很想瞧瞧,一向只穿月白的他着红是何等绝胜风姿。
如此,婚服搁在床榻上自是不妥当,她在屋内寻来寻去,挑中一处柜子打开。
里头端正叠放着他的衣物,婚服有托盘,不能直接置于其上,南宫姣伸手将叠放的衣衫拿起,准备移到下层。
突然一声清脆的响声,什么东西从衣服里滑出去掉到了地上。
南宫姣侧头去看,是一枚玉牌,还有些眼熟。
将手中衣物放好,蹲身捡起。
玉牌翻过来,目光触及的一刹,南宫姣浑身僵住。
司空瑜的身份玉牌,怎会天机谷空熠柜中?
她分明记得是放在自己宫中包裹里的!
只有一种解释,是他从宫中带出,一直带到天机谷。
还特意寻隐蔽的地方藏好。
眉间紧蹙,前些日子的种种画面浮上心头。
在皇宫里为她疗伤时他种种霸道的行为,每每不明所以突然低落的神色……
还有她带他去为外祖他们扫墓时,他惊讶的神情。
最后,是前日夜里,他那般异样的紧拥。
她以为他只是因为她受重伤不悦,结果……竟不单单如此吗?
他早就发现了她与司空瑜的关系,可这么久了却只字不提,还要加紧成婚,他到底在想什么?
前日梦境此时清晰浮现,还有他在她半梦半醒时问的那一句,
公主唤我什么?
唤他什么?
当时不记得,可现在想起……
还能是什么,她梦中都在寻司空瑜,除了司空瑜这三个字,还能是什么。
脑中“嗡”得一声,手脚霎时冰凉。
一个猜测呼之欲出。
他……他是觉得,自己当他是替身吗?
怎么可能!
他与司空瑜性情样貌无一处相同,她怎么可能当他是司空瑜的替身?
况且……况且她是遇见他之时才真正懂得何为情爱。
司空瑜虽然那般对她,可她也是感激愧疚更甚,要说男女之情,却是没有多少。
但他就那般笃定,笃定到仿佛一旦向她开口说出,她便会将所有承诺反悔一般。
于是独自消化一切,在她面前极力伪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比起替身不替身的,他更害怕因此与她离心,因此失去她。
她光是想想,就觉得心间闷痛难当。
攥紧手中玉牌,不堪地闭上眼眸。
他无意间发现玉牌起了疑心,不来问她,应是另找人询问了吧。
司空瑜与她的事在阁中人尽皆知,在外人眼中,她那般寻觅一直不弃,确是一副深情不渝的模样。
而她心中也确实一直惦念着想找到人,尤其与他相处时,总是没由来想起司空瑜。
她对他从不设防,若有心寻找,可能处处都是破绽。
这般更是验证了他的猜想。
他笃定如此,第一反应就是无论如何都要留在她身边,想要维持现状。
哪怕心间滴血,也绝不开口一言。
宁愿自欺欺人粉饰太平,宁愿她将他当作替身。
她颤抖着张唇,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若她没有发现,他要如何呢?
就这般与她成婚,能瞒多久是多久,哪怕是一辈子吗?
一辈子都觉得她对他的所有浓情蜜意,都是因为另一人?
他怎么这么傻!
“公主。”
南宫姣蓦然回首,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