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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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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程国公府呈递奏表,上奏程景砚急火攻心,风寒高热,突然神智失常,已经不能辨人,程国公府欲将他送去南方养病,恳请圣上收回赐婚圣旨。

这样的青年才俊突逢不测,朝野上下也是议论纷纷,倍感可惜,更感慨程国公这几年来真是家门不幸,妻死子疯,实乃人伦大悲。

消息传到兰台宫后,凤龄闻言便昏了过去,就此大病一场,缠绵床榻数月。

待她有所好转后,永泰元年的新年已经过去了。

元宵之后又下了几场大雪,少宣夜里忘了关窗,凤龄在睡梦中冷的发抖,迷迷糊糊中仿佛看到一个人坐在她床头。

她不知道是幻觉还是做梦。

含糊喊了声:“景砚?”

不可能是景砚,景砚不会在这里。

她满头冷汗,面色苍白,像失了魂一般,记不起今夕何年,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是尚宫局的崔大人。

又茫然喊了句:“是太子殿下吗?”

太子殿下,也不是,这都是哪一年了,哪还有太子殿下。

床前的人坐了一会便走了,凤龄又开始昏昏沉沉的做梦。

梦到景砚,梦到尚宫局,后来梦到爹娘和哥哥,梦到定陶郡。

最后的最后,看见了李谕。

他站在太极殿的门前,站得那么高,那么远,伸手触之,便化为泡影。

凤龄像溺在一潭深水里,越来越沉,越来越远,似乎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

大雪过后,宫道上积了厚厚一层雪,墙檐上凝结了一排排冰溜。

掖庭的宫女们出来铲雪扫地,这天寒地冻的天气,人也没精神,一边扫一边哈着气搓手。

一人突然说起来:“你们知道吗,听说兰台宫那位在正月里大病了一场,险些没救过来呢,为了她的病,西六宫那边连年都没过好,圣上一趟趟的过去,连带着奴才们都受累。”

另一个道:“怎么不知道,我妹妹在宋昭仪宫里当差,离那边倒是不远,那人参灵芝,各种药材可是流水般的送过去,连太医院都是成群结队的去,如今听说已经渐渐好转了。”

拢了拢袖子又道:“不过自从崔尚宫生了一场病后,圣上倒是对她优待不少,也没人再敢苛待她了,可是崔尚宫也实在轻狂,前日淑妃娘娘亲自去看她,都到了兰台宫门口了,她竟然闭门不出,不来迎接,把淑妃娘娘气走了。”

“淑妃娘娘八成也是想讨好圣上,才来探望崔氏的,谁知道她这么不懂事。”

聚在一起闲聊的宫女个个听得瞠目结舌:“敢让淑妃娘娘吃闭门羹,真是胆大包天,这么没规矩,圣上就没说什么?怎么没有处置她呢?”

另一个好八卦的人又来凑热闹:“你们都不知道的吗,程国公府疯了的那个世子不就是那位前尚宫的相好吗?”

“三年前可是差点成了亲的,圣上把人家未婚夫给逼疯了,活活拆散了人俩,所以自己心里理亏,如今自然不会再为难崔氏了。”

其他人就问:“圣上好好的拆散他们干什么?”

“你真是笨!”那人道:“小程大人可是国公府的世子,是要袭爵的,兰台宫那位是大逆不道的罪人,怎么能做世子夫人呢?难道将来还要成全她做公侯夫人吗?”

旁边一个三十多岁的年长宫女说道:“说起来,你们这些小辈儿对以前的事大约不清楚,我进宫的时候是建宁四年,那时候崔尚宫还不是尚宫,但已经在御前侍奉了,圣上当时是太子,那时候他们两个走得还是挺近的。”

“当时圣上每一次远行,不论是封禅祭祀,巡湖赈灾,甚至是亲征前线,都是崔氏一手打理,从不交给别人。”

“而且还有一桩事,圣上以前出过天花的,可是崔氏亲自去照料的,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圣上活不成了,天花又是传染病,十得九死,阖宫上下谁不是避之不及?”

“那些被安排到东宫侍奉的人也都是硬着头皮糊弄了事,全靠崔氏悉心照料才有好转,也是她先看出圣上的病症和天花有区别,经太医院会诊后才知晓之前是误诊,圣上得的是痘疫而非天花,这也是算是救过命的恩情了。”

她叹口气:“可惜世事无常,救命之恩也能走到深仇大恨,你死我活的地步。”

旁边人就道:“要怪只能怪崔尚宫咎由自取,你们知道何司寝说她什么吗,说她是菩萨美人面,豺狼虎豹心,竟敢伙同元宁公主假传遗诏,要不是她狼子野心,助纣为虐,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众人呵呵一笑,纷纷心有灵犀的沉默不语。

说这话的人可太蠢了,闲聊八卦倒是无所谓,可遗诏这样敏感多疑的政治事件,谁敢瞎说,一个失言说不好就是死罪。

虽然元宁公主是否假传遗诏至今尚无定论,但如今新帝登基,公主自尽,胜败已然分明,不管公主是否曾经假传遗诏,在史书记载上,她已是乱臣贼子无疑。

沉默了一会,旁边一个圆脸宫女忍不住又说起来:“你们说这人呐,是不是真得看命?我听说这崔尚宫最早还是个官家小姐呢,后来家族获罪才沦为官奴进入掖庭。”

“好不容易吧熬出了头,成了尚宫大人,得,这下子又成大逆罪人了,她这运气也是够背的!”

那位年长的宫女讳莫如深的笑笑:“咱们操心她呢,好歹人家还当过人上人,还享过福,不像咱们困在这掖庭里不见天日,这辈子都熬不出头喽!”

*

普宁寺,夜已深了,寒风萧瑟,刮过窗棱发出一阵阵声响。

玉龄执着一盏烛灯进屋,顺道把窗子关严实:“这窗子老旧了,该修修了,走之前弄一下吧。”

李恒正在屋里缝衣服,闻言抬起头,说了声好。

昏黄烛火下,他正全神贯注,一针一线的给一平和一泉缝衣服,这两个孩子顽皮,每天摸爬滚打的,衣服上总是大补丁带小补丁。

他也只有晚上才有时间,不日他就要离开普宁寺了,以后见面的机会少,趁着这几日得闲,他把两个孩子的衣服全拿出来缝补加固了一遍。

玉龄把屋里的油灯都添上了油,瞬间亮堂了不少,她坐下来,帮着李恒穿针理线。

一边整理一边感慨:“你这针线活儿比我还好,可真够贤妻良母的,我好歹是个姑娘都自愧不如。”

李恒脾气温和,从来不见他生气,一个屋檐下相处久了,偶尔也能拿他开开涮。

李恒问她:“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玉龄点点头,环顾这间小屋子:“还没走呢,都有些舍不得了,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普宁寺。”

李恒问她:“你有你家人的下落了吗?”

玉龄摇摇头:“还没有。”

她沉默了片刻,又道:“我现在迷茫的很,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贸然离开通州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了,倘若我到了上京,找不到我姐姐,该怎么办呢?”

她叹口气:“可是再让我回去也是不可能的事了,我已经没有后路了,我之前倒是想过去淮阳外祖家,可是我舅母也是个脾气很坏的人,说不定又会把我重新送回通州。”

“我一直没跟你细说过,不过我觉得你也猜的差不离了,之前我要面子,说我离家出走是因为跟家里长辈起了争执,想自己出去闯一闯。”

“这话也算真,也算假吧,通州其实不是我的家,是我母亲改嫁到了通州,我才跟着她在那里住了不少年。”

“我和继父一家一直相处的不太好,小时候他们给我口饭吃,然后就撂在一边,也不怎么管我,我都没怎么正经读过书,识字还是跟着我娘学的,什么琴棋书画更是没摸过。”

“后来我长大了,终于看到我了,给我许配了一门婚事,要把我嫁给一个年长十几岁,死过一房妻子,家中还有妾室,还有个跛腿儿子的县令爷,我斗不过他们,就自己收拾东西跑了。”

“我知道我身边的所有人,除了我娘,其他人都不会帮我的,他们只会劝我不要心比天高,要看看自己什么分量,先要贬低我一番,再说所有姑娘家都是这么过来的,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然后呢,又会劝我姻缘之事要经营,不能三言两语就断言,总之废话一箩筐,没有一个人会站在我这边。”

“但是我跑了,肯定又有许多人要骂我不识好歹,骂我鼠目寸光,见识短浅,我走的时候可是下定决心哪怕是要饭去我也不会再回去了。”

“不过我也真的差点就去要饭了,要不是你把我救回来,说不定我早就死了,也许人家聪明人可以四两拨千斤的化解难题,但是当时我的脑袋里除了赶紧逃走以外,我真的想不出一点可以变通的办法。”

她摊摊手:“没办法,谁让我是个蠢蛋呢,有时候我在想,要是我姐姐,她会怎么做?她肯定不会像我这样冲动行事的。”

李恒手中动作停住,抬起眼看她:“我原本以为你是心性幼稚,离经叛道,才会离家出走,现在看来,你倒是很有胆量。”

他说:“你做的对,如果是我,也许我也会这么做。”

玉龄托着脸问:“真的吗?你是第一个说我做得对的人。”

又道:“那你呢?你离开家这么多年,你想不想家?”

李恒沉默,半晌后才道:“小时候曾经很想。”

玉龄笑:“那马上就可以回去了,你高兴吧?你走的时候才八岁,你回去了你爹娘他们还能认出你来吗?”

李恒垂了垂眼睛:“不知道。”

他又想起刚才就准备提的一件正事:“对了,之前我曾经写信给王府问了你的事,前日王府回信,如果你的身份没有错的话,你应该是镇武将军崔敬龄的妹妹。”

“你哥哥跟随新帝平叛有功,现在已经是新朝的三品武将了,本来我还在担心如果找不到你的家人,你将来该怎么办,现在至少能确保你以后衣食无忧了,也是一桩好事。”

玉龄惊讶:“我哥哥?”

她有些迟疑:“你说的那个崔敬龄,是我的大哥崔敬龄吗?我娘一直在找他的消息呢!”

李恒点头:“应该没错。”

玉龄张大嘴,既有震惊又有欣喜,连忙追问:“那我姐姐呢?有我姐姐的消息吗?她还好吗?”

李恒摇摇头:“信里没有提到你姐姐,不过等你去了上京,可以问问你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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