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元时禾没有将他后面的话听进去,脑子里都是他只身赴险的行径,委实与他的为人风格不符。
“因为你没有带人过来,所以你只能与高丞相合作,等回去后,再翻脸不认,或者你只是拖延时间,等着你的人过来?”
她只顾着梳理他的逻辑,并未注意到他的眼神。
晏既明露出些许无奈的笑,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缓缓起身,越过她后,轻轻按住胸口,往床榻行去,“高相并非如此好糊弄之人,禾禾都不相信,那他会信我吗?”
“他肯定也不信的,但架不住晏大人会演啊,你看看你又是孤身前来,又是救我于危难之际。在他们看起来,你定然十分爱慕于我,愿意为我以身涉险。”
元时禾说着跟他往前走,分析起来头头是道,“而在刚刚沟通时,你还特意点明,是我解除的婚约,这又加深了你对我感情的可信度。”
晏既明坐在床榻上,看着她走近,温声道:“禾禾这是在质疑我对你的感情,需要我再向你表示一二么?”
元时禾在他深沉的目光,下意识摸了下唇,见他露出几丝意味不明的笑,忙后知后觉地将手拿下,背至身后,停止腰板,高声道:“重点不是这个,我质不质疑又没关系,关键是他们信了便成。”
晏既明轻笑一声,不知为何抽了口气,而后略苦恼的样子,“那他们若是也不信我呢?”
元时禾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站定不再往前,“不会,我们在这里,现在孤立无援,外面戒备深严,的确需要低头和妥协,你表现得又这么识相,还特意让他们知道,皇上有多器重你。”
晏既明拖长语调“嗯”了一下,忽而往后一躺,轻声叹出声,似乎对她的话有哪里不满意。
“……”
这是什么意思?
元时禾不由上前一步,“你告诉他们是我解除的婚约,紧接着又诓他们,说你与皇上商议,又将婚约恢复了。这等出尔反尔之事,莫说皇上,就连我也做不出,但你却能让皇上为你如此,可见皇上对你的青睐与信任又多深——”
话音未落,他伸出一只手,将她轻轻一拽,她整个人便倒了过去。
她毫无防备,轻呼出声时,手掌撑在他的胸前,未曾发现他痛苦地皱眉,重重地吸了口气。
元时禾下意识想起身,却被他按在自己胸口动弹不得。
“你干什么?”她试图推他,“我跟你说晏既明,我们什么关系都不是,你能不能别这样,你放开我!”
晏既明食指放在她唇上,淡声吐出两个字:“有人。”
有人在外偷听?应当是监视。
也对,高丞相怎会如此轻易相信。
元时禾只觉自己大意,还好晏既明有点身手,她说的话应该没有被听到。
于是她将他手指推开,自己压唇示意,声如蚊呐道:“我不说了,你可以放开我了。”
晏既明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缓慢地放置脑后,轻呼一口气,纠正道:“禾禾刚才说得不对。”
“哪里不对?”
元时禾回想刚才说了什么,片刻后,肯定地点头,声音若不可闻:“没错啊,就是因为皇上对你格外器重,所以高相虽对你有怀疑,但仍会答应与你合作,应该也是做了两手准备。若是你不可靠,或是皇上不听你的,执意要立九皇子,那六皇子那边才会动手,毕竟弑君有悖常理,冒天下之大不韪,风险也更大。”
晏既明对她这番说辞,显然也是极为赞赏的,“禾禾现在考虑事情,倒也称得上面面俱到,不过……”
他说着顿了一下,望着她的目光,忽而变得莫名正经起来,“关于恢复婚约一事,皇上确实答应了我。”
元时禾愣了好一会,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见他开口欲要说什么,她连忙摇头道:“不可能,你开玩笑呢,皇上明明答应过我的,怎么会?”
晏既明盯着她许久,放在她腰背处的手,缓慢拍打几下,带着轻哄的语气,低低道:“禾禾,我想娶你,想还你一场盛大而完美的婚礼,想同你共同组成一个属于我们俩的家,不是冰冷空档的院子,也不是只有一个人等待的空宅,我是真很想同你一直在一起,你再看看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元时禾从未见过他这般卑微,语气真挚到每一个字,都带着感情。
她本该同往日一般,毫不留情地拒绝他,可她嘴唇动了动,竟莫名张不开口。
恰好在此时,屋外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有什么重物被扔进屋。
随之而来的,是陆潇高亢的声音,“晏大人,你来看看这是谁——”
元时禾连忙从晏既明身上爬起来,只是转过身,望着厅内的情形却呆住了。
地上躺着位青衣公子,身上明显有被殴打的痕迹,她通过侧脸依稀辨认出是谁,惊道:“……陆大人?”
陆潇却是充满兴味地看着里间,见晏既明慢斯条理地从塌上坐起来,换了副戏谑的口吻,“看来晏大人兴致不错,艳福不浅啊,我没有打扰到二位吧?”
元时禾没理会他,快步过去将陆至离扶起来,“你怎么这样了?”
陆至离长得俊秀,虽平时固执了些,但腹有诗书,一贯玉树兰芝,这会脸部淤青,嘴角渗血,实在有些不忍卒视。
“三小姐,你怎么样了,可还好?”
陆至离看见元时禾后,激动地扶住她的肩,眼眶慢慢红起来,似是受了许多委屈,“我,我找了你许久。”
元时禾愣了一下,表示自己没事,然后将他扶着坐到桌旁,瞪了陆潇一眼,“药。”
陆潇没有动作,看向晏既明,“晏大人。”
晏既明动作慢了许多,这会才迈步过来,他打断陆潇的话,不冷不热回了一句,“知道打扰,还过来做什么。”
见元时禾拿手帕替陆至离擦拭伤口,晏既明目光一冷,又道:“陆大人来这里做什么?”
“我还想问晏大人呢,我见陆大人在外鬼鬼祟祟,原以为是跟着您过来的,看来不是啊,”
陆潇抢先回答完,见元时禾在处理陆至离的伤口,又见晏既明看着那二人神色冷淡,目光在三人间来回旋转,不怀好意道:“我见陆大人时,他身上便是这个模样,可不是要冤枉我。这附近山林颇多,想来陆大人找到这里,颇费了一番心思,把自己折腾成这样……陆大人对三小姐的情谊,非比寻常啊。”
果不其然,这番话说完,晏既明的神色又冷了几分。
陆潇看热闹不嫌事大,阴恻恻笑道:“虽然陆大人见我时,冷着脸一句话都不说,导致我误会他,但毕竟是我有错在先,误杀了陆大人的父亲。待会我会让人为你们送一桌好酒好菜,便当是我的赔礼,还望陆大人不要记仇才是。”
他的这番场面话,言语间并未见到多少诚意。
元时禾还担心陆至离生气,却见他沉了脸,只是将陆潇的话当做耳旁风,仿佛他口中误杀的人,并不是他的父亲,只是一名陌生人而已。
她想陆至离的心情,一定很复杂吧。他瞧不起陆达喧的行径,甚至厌恶有这样的父亲。但从血缘上来说,陆达喧毕竟是他的生父,突然被人无故杀死,当下虽觉得死不足惜,但总归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陆潇也并不在意陆至离,他对这几人的态度,取决于对高丞相还有利用价值、且让他忌惮的晏既明。
于是他在离开前,冲晏既明解释道:“还望晏大人见谅,现下您与高相的合作还未正式开始,待过两日城中来信,高相便会放您先行离开,现在就先委屈您了。”
晏既明见他招手让人关门,目光一冽,“慢着。”
“晏大人,这是高相的意思,还请不要为难我。”
“我自然明白,高相这么做的道理,但是……”
晏既明的视线,调转回陆至离的脸上,慢悠悠续道:“陆大人受伤,总不能让他睡在地上,还请你替他换间房。”
陆潇有些迟疑,“这……”
元时禾听到晏既明的话,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便补充道:“还有晏大人,他也不适合睡地上,你也替他安排一间房吧。”
陆潇拉长了脸,“三小姐,我不是你家佣人,这里也不是客栈,还有一开始我就替你们安排了两间房,是……”
晏既明冷声打断道:“你既决定不了,便去问高丞相吧。”
陆潇看了看三人,眼珠子一转,笑道:“成,那你们先在这儿歇息,我去问问丞相,门我就让人先关着了,晏大人多担待。”
陆潇说着便走了,元时禾反应迟钝地哎了一声,“他刚刚……”
好像说了一句什么,她一时间想不起来,便去看晏既明,却见他神色冷淡,沉默着坐在她旁边,盯着她一言不发。
元时禾未曾照料过人,下手没个轻重,这会心神不定,手上便重了许多,引得陆至离痛呼。
元时禾的思绪回拢,不好意思地收回手,“对不起,你还是自己来吧,我给你倒点水。”
她转过身将水倒在水盆里,拿帕子浸润时,听得晏既明在身后忽而开口道:“陆大人自身难保,何必来趟这浑水。”
这句话的语气有些不太客气。
陆至离抬起头来,看见晏既明不善的目光,发现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同样作为一个男人,他很清楚晏大人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
虽说面前这个人,是陆至离一直景仰的目标,但他这次决定不再退缩,“我只是担心三小姐,知道你来找她,便顺着寻了过来,幸好我运气不错,虽走了弯路,但还是见到了她,当然还有晏大人,看到你们没事,我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