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不完的官司
势与官司共存亡的可可,终于等来了十二个劳工官司的最终宣判。
她自己与盛华的纠纷也逐渐明朗。
这些劳工官司,都要从可可刚从盛华离职时说起。
***
十二个劳工官司
没来非洲之前,可可在国内连法院的门在哪里都不知道,来了之后,法院门口的流浪狗都被可可从一到十取好了名字,那只狗要生了都能算出日子,看新出生小狗的毛色都能猜出它爹是谁。
可可来到四达钢铁的第一天,就被莫名其妙的丢过来十四个官司。
没办法,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新来的人哪敢有喘气的勇气。
十四个官司里就有十二个劳工纠纷。
这很非洲。
非洲像一个未被开发的大市场,一切都是从零开始,所有的企业到了哪里首先都是先挣钱立足存活下来,边发展边完善是理想中的发展策略,但面对这么一个广阔的市场,走着走着难免就偏了。
重市场轻管理是通病。
大病没有,小病不断,能忍则忍,但烦人;直到集聚到某一刻,让它足够能引起重视。就似现在这十二个劳务官司。
有官司要应诉,就得有律师,但是公司没有律师。
莫非以前就没打过官司?
也不是没打过官司。
可可跟工厂的本地人力经理白伊莎了解到,以前的解决办法就是:不应诉,然后等着法院判输赔钱了事。
果真简单粗暴。
越是简单粗暴的东西它的漏洞就越多,这不钢厂官司不断,官司生意还挺红火。
这次这十二个还大多数都是集体诉讼,总共算下来就是超过50人的赔偿,这才让老板重视起来。
但这种烦心事,没人愿意接,所以招了王可。
王可在工厂和白伊莎以及各部门负责人商讨一整天后,算是了解了这些官司的来龙去脉:
有自己旷工一个月不来,但公司没给他发工资而告公司的;
有连续3月每月缺勤25天被公司开除但却要告公司的;
有偷窃公司财物被开除但却要告公司开除自己的;
有自己离职但也要告公司的;
...
诸如此类,花样百出,总结起来就是:我告你,不需要正当理由。
当然,这也与公司内部管理不善、制度不全、流程欠缺有很大关系。
通过白伊莎,可可了解到一个极其赚钱的行当,当地人称之为‘流氓律师’。
简单来讲就是一群游荡在法院和各种公司周边的一群职业律师,他们的生财之道就是免费为各种劳工打各类劳工官司,输了不收费,赢了提走大部分赔偿款即可。
对劳工而言,他们几乎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出庭亮相,有的甚至连出庭亮相都不需要,签几个字就好。
每次败诉的赔偿金大多数在一千到两千人民币左右,公司请个律师差不多也花这么多,还得烦心,中国人,秉承的都是花钱消灾,所以绝大多数都是不管不顾赔钱了事,毕竟知道劳动法也是比较偏向于弱势的劳动群体的。
这种和流氓律师之间稳赚不赔的‘生意’几乎所有的劳工都愿意去尝试。
王可的当务之急,是先找个律师应诉,不让历史重演。
但工厂的各个部门负责人甚至包括厂长卢厂都对找律师打官司持消极看法。以前是缺人手管官司的事,现在有了王可,他们也不看好。
卢厂:“打官司嘛,耗人费力,还不一定赢;如果要打,那就一定要赢,可不是需要什么律师和能力,是需要些钞票和手段。”
可可:“卢厂,怎么还没开始这气势上就输了了。”
卢厂:“这不需要什么气势,又不是打仗,这是这个社会里的现实,很多东西要靠的是手段。”
可可:“我会努力的。”
卢厂:“努力解决不了所有问题,方法错了,你住在法院也没用。”
住法院这事儿,卢厂没乱说。
公司里就有这样一个笑话,有人来找可可办事,问:Coco的工位在哪里?
答:法院。
十二个劳工官司的唯一善良之处就是都在一个法院。但却在不同的法庭,可可可谓分身乏术。
其实除了日常和律师沟通细节准备材料之外,可可在法庭上只是作为公司代表出现,奥罗米亚语的辩论过程是一个字都听不懂。
伊索比亚是一个联邦制国家,每个州有着自己的制度和体系,语言也不尽相同,毕竟八十多个民族。
所以问题来了。
可可的公司,在阿姆哈拉州和奥洛米亚洲的交界处,两边各有一部分,停电都是各停各的。剩下的两个年代久远的经济纠纷官司得去阿姆哈拉州法院应诉,关键,还得再请一个阿姆哈拉州的律师。
官司它就是一场马拉松式的拔河:耗时长,费力。
老板下达‘不惜一切,绝不能输’的要求,势必要‘以儆效尤,永绝后患’,真让人压力山大。
‘以儆效尤’估计是可以的,但想‘永绝后患’,光靠打赢这次官司是绝对不可能的。
通过这些足以让人秃顶的官司,可可看到了公司管理上一个又一个的漏洞。
盛华在此期间也没少添乱。
***
和盛华的斗智斗勇
虽然可可已经从盛华离职了,但可可的工作签证是还办理在盛华公司名下,工签转移之事盛华总有理由一推再拖。
不管什么样的扯淡理由,无非就一点:以此要挟可可,让可可继续为盛华无偿干活。
要知道,没有工签,你就是黑户,公司是可以将你的工签注销而非转移到新公司而让你成为黑户的。而且,可可来盛华就没见过工资,所有工资都还在他们手里,所以哪怕已经离职但对盛华的诸多无理要求也不得不一一照做。
这不,又来一次犹如蚂蟥吸血般的盘剥。乌鸦理直气壮的让可可去提交此前设备清关的资料。
可可:“好的,刘姐。那你把资料发我一下,我来整理。”
可可已经放弃了抵抗,习惯性的准从,完成刘姐的交代。
刘姐:“资料我这边都没有耶,你那不是都有嘛?”
这已经是刘姐第N次在试探可可了。
可可:“刘姐,我走的时候,你拉着我坐在我旁边监督着我删掉了公司的所有资料的。”
刘姐:“哦,那你这个也删掉了呀。那可怎么办呀?”
可可当然知道怎么办,不就像之前一样,又被要求重新做嘛。
当初离职,可可拷贝了一整份资料给她,可她说她把U盘弄丢了。但凡有备份还好,关键是当初离职时在可可告诉她自己已经删掉所有有关公司的机密文件后,她还是及其不信任的要求检查一遍可可的电脑,点开所有她能看得到的看的懂看不懂的文件,一一核实。很多资料都是可可加班加点整理出来的模板和总结,都被她要求删掉,理由竟是:这也是你靠着公司才知道的。
这及其符合公司文化,若是可以,刘姐都恨不得把可可脑子拿去洗一遍。
如今,每次‘吸血盘剥’,所有的东西都要重做。这样的日子不能继续,但工资和工签都握在他人手里,可可极其被动。
可可:“刘姐,这个实在太多了,我得要点时间。”
刘姐:“不能拖太久的,下周一必须弄出来,等不起。”她还是那么的温柔,说话不紧不慢。
可可:“下周一?”
可可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反应过来也知道没什么稀奇的。
可可:“我搞不出来,有些要去现场确认才知道。而且我这边的工作最近也...”
刘姐:“你那边的工作先放一放,这个先弄,着急的先来嘛。大老板对你离职很不高兴的,你也知道,他一直说要注销你的工签,我跟他说,你是好孩子,又有能力,也愿意帮公司,他才消气。你要是这个事办好了,大老板那边才更好说话呀。”
既然你提到了,那就不客气了。
可可;“刘姐,那工资算好了嘛?工签什么时候能转呀?”
刘姐:“这个,还没。这个事情完了就给你弄,太忙了,没时间搞。”
哎。这句话太耳熟了。
工签转移的资料,可可走时就已经准备好所有资料,只需要他们盖上公章就好,却被推到现在;工资就别提了,公司后面在可可的百般催促下给出的工资单,四个月的工资不仅一分没有还要赔偿公司各种费用。
老板说看可可表现可以给她减免让她少赔一些甚至不赔或者还能拿回些工资也是有可能的,这个看可可表现。
考虑到还有工签,不知道他们要计算什么,可可也都没有反抗。
这次又听到这句话,可可知道这就是个无底洞,自己是不可能办好工签和得到工资的。
只是刘姐她就像一团棉花,牙尖嘴利阴阳怪气,但却轻声细语,每次都是笑意吟吟的温柔询问,又是长辈,而且及其擅长撒娇,让你根本找不到撕破脸的时机,只能心里窝着火感叹自己盐吃的不够。
十二个劳工官司压身的可可这段时间的苦和累可不是白受的。
可可像往常一样答应刘姐的要求,第二天找到律师,开始着手自己的劳工诉讼。
感谢刘姐,可可也算笨拙的开始套用这笑面虎的招数。
和可可有着相同,不对,是比可可有着更惨经历的王晶奉劝可可:“不可能成功的,不要自寻烦恼。”
若遇不公,大多数伊索比亚人和中国人的区别是:伊索比亚人找法院,中国人主要靠忍。
胖子王晶的讨薪之旅可比可可凄惨的多。
胖子晶和他们整个公司的员工都被老板欠薪,他被欠了两年薪水。
实在想不通,两年,他是怎么想的,能容忍两年不发薪?
胖子晶总是感叹:“这就跟赌博一样,投进去越多,越想着下一把就能立马翻身。”
而顾全每次都在打趣他:“这就跟爱情一样,付出的越多,越难以抽身。”
这就是传说中的职场PUA呀,胖子晶老板能出书了。
至今胖子晶的薪水都还只要回来一个零头,而他采用的办法只有软磨硬泡死缠烂打。
期间有他前期的同事们约他一起去前公司的工厂变卖设备和货物抵工资,可可和顾全都在劝他也去,他拒绝参与:“你把工厂设备都给他搬了,他就更不能挣钱偿还工资了;你把他搞到牢里去了,也就没人去挣钱来偿还工资了。”
可是他没想过,他老板就没打算偿还他们的工资。
那些参与变卖行动的人,都多多少少的挽回了一些损失,而王晶,非洲苦命的两年卖身,颗米未进。
那些在非洲拖欠克扣员工工资的人,良心何在?在非洲这么一个拿命换钱的地方,同为驻外人,相煎何太急。
***
到了周一,刘姐没有等来可可的资料,她又一次绵里带针的催促,说再给可可三天时间,本周必须做出来。
可可套用她之前的手段,也是温声细语的一再推后,一推再推,推了两周,推到直到刘姐意识到她已经把握不住可可了。
就算这样,刘姐依旧保持了她一贯的‘素质’:不撕破,不绝后。
所谓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刘姐的水平可窥一斑。
已经吃了六十几年的盐了,刘姐可不是那种能任由可可胡作非为下去的良善之人。
可不,可可如法炮制的戏耍他们一个月后,等来了移民局的电话,要她必须第二天下午去一趟移民局。
从接到电话到第二天下午到达移民局之前,可可一直惴惴不安,一直设想着会出现的各种情况,但她却并不害怕,最差的结果就是遣返回国,好强的她可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也不是说不能接受这种结果,只是不能接受这种结果带来的侮辱,这结果就是所谓的,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地点是移民局的一个领导办公室,这个地方可可可是记忆深刻。
可可入职盛华的第一个工作,就是处理一个黑户中方员工回国的事宜,移民局要求缴纳罚款3000美金才能回国,但是盛华老板一家集体不同意,提出员工自费这样的无赖解决方案。
这个黑户员工是一个30多岁的未婚泥瓦匠,来伊索比亚就是为了挣钱去越南买一个媳妇,连十句英文都不一定说的出来的他完全不知道工签是什么,是盛华的操作不当造成了这样的局面,现在让他自费3000美金简直就是割他的肉。
可可为了黑户的他能平安回国,不断的来回往返于这个办公室,求助着此时此刻眼前这个办公室里这位有权免除罚款的移民局领导,甚至忘了自己也只是一个刚到伊索比亚没有工签的人,还在移民局频繁活动,简直是打移民局的脸。
然后,可可就被这火眼金睛的领导给识破了,被扣押起来,直到工签中介给拿来了劳工部的临时证明才得以脱身,从早到晚,整整被关了一天。
现在可可单刀赴会,看到这‘臭脸’移民局领导,曾经的遭遇让她害怕值拉满,她如同处于冰窖般,手脚被冻住,心脏为了活下去而加快跳动。
此刻脑子里的念头只有一个:不被驱逐,留在伊索。
哪怕向刘姐低头也得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