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回到家后，顾念把大衣拖了放在衣架上，准备换件衣服。
到了客厅，瞥见坐着沙发的人，一怔，眉梢从欣喜到愕然，表情说不出的复杂。
她呆呆地停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顾念有一种恍然若梦的感觉，她们很久不曾见了，一年还是两年？就见了每次见面也只是匆匆一眼。
直到面前的女人抬头望了一眼她，她还有些恍惚。
女人淡淡叫了一声，“顾念。”
顾念不知作何反应，眼里充满无措，低下头，喊道:“妈妈。”
顾玥神情淡漠，随便应了一声，“嗯。”
顾念心一揪，有些慌乱，良久，才道:“妈妈，你吃饭没有？我去做。”
她面对他的时候向来处于劣势，被动又卑微，拼命祈求她多看她一眼。
可顾玥从来漠不关心，她不在意，也因此目光不会停留在她身上半分。
她选择性地忽略了这句话，抿了一口子上的水，公事公办道:“不用了。”
顾念局促地将手绞在一起，缓解紧张，她太久没见到她了，一时间不知说什么。
说什么呢?有好好休息吗?好好照顾自己没有?过的怎么样?
她想怎么说，可她连一些最平常的家常话都在她冷冰冰的眼神下显得嘈杂，最后只堪堪憋出一句，
“妈妈，公司不忙了吗？”
顾玥终于答话了，不咸不淡道:“等会回去。”
她的意思是等会还要回公司，不会在这里留下了。
可外面雪太大了，一方面顾念担心她的安全，另一方私心不想让她离开，她咬了咬唇，“外面雪下的太大，有些不安全，要不然就留下吧？”
话还没说完，顾玥就打断了她的话，她没时间和她在这里兜兜转转，连听完的兴趣都没有，直入话题:“顾念，你谈恋爱了?”
顾念脸一白，声音很小却很坚定，“嗯。”
似乎怕她误会什么，她慌张解释，“我没有早恋，也没有影响学习，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你总是太忙了，我怕打搅到你。”
顾玥皱了皱眉，直接开口，“和他分手。”
顾念悄悄握紧了手，脸上褪去了血色，心像刀割一样疼，仿佛下一秒就要喘不过气了。
她想问为什么?为什么她能这么武断，连个理由都没有，就强硬的命令她分手，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她像是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声音颤抖，“为什么?”
“妈妈，为什么?”
顾玥淡漠地看了她一眼，斩钉截铁地道:“她不适合你。”
顾念沉默了一会儿，道:“那谁适合我?”
见她顶撞，顾玥烦躁地皱眉，“别说这有的没的，分手。”
“顾念我是在命令你，不是通知。”
顾念不明白，她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命令?难道她大老远地跑过来只是为了让她分手，却连一个理由都不给。
“你告诉我谁适合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嗓音有些艰涩，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你不是从来不管我吗？”
这句话好像点燃了顾玥压抑已久的怒火，她猛地站起来，提高了声音，“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顾念低下头，一滴泪毫无征兆地落下，“对不起。”
顾玥习惯性指责道:“顾念，你要是听话一点，就没有那么多事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
顾念红了眼眶，咬住嘴唇不让泪落下，“对不起。”
顾玥没有给他丝毫拒绝的机会，“我再说最后一遍，分手。”
顾念呼吸都有些困难，眼前一片模糊，泪水挡住了视线，她什么都看不见，她试图挽救，“妈妈，他对我很好的，他很尊重我，理解我，他也不是什么纨绔子弟，他很上进，很...。”
顾玥冷漠道:“我来这儿不是听你讲这些的。”
顾念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她道:“不要。”
“我不分手。”
这是她第一次升起反抗的念头，如此强烈让人无法忽略，仿佛他压抑的所有情绪都在此刻爆发。
“妈妈，你从来都不顾及我的感受，说什么就是什么，也从不和我商量。以前我都乖乖听话了，但这次妈妈能不能听听我的。”
“听听我的诉求吧，不要...不要那么冷漠，也多看看我吧。”
顾玥内心的烦躁没有由来，让她心情更加差，她心里涌起怒气:“你还让我怎么关心你，让我怎么对你？”
“要不是你，你爸爸...”她无法克制自己的脾气，嘶声力竭，光是看着这张脸她就无法释怀。
顾念心像被人揪着一般，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
“妈妈，对不起，这是我的错，如果没有我，爸爸可能就不会死了，可是我也不想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心中绵密的疼痛，一点一点吞噬她的心，连带着身体都在不停的颤抖。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掉落，不停地砸在地上，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哽咽，可声音还是不听颤抖，:“这是我的错，我认罪。可妈妈能不能不要那么冷淡，不要把我当成一会可有可无的人。”
“妈妈你可能不知道你表现的有多明显，无数次你望我的眼神是不带任何感情的，就好像我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一样。”
她艰难地说出自己不肯承认的事实，“你不喜欢我，就算我自欺欺人也忽略不掉。”
仿佛内心的情绪被戳破似的，顾玥大声呵斥一声，“顾念，我是你母亲，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无论我怎么做，都讨不了你的欢心，就算我很听话，就算我成绩再好，妈妈，你也不会在乎我的，不是吗?”顾念继续说道，她缓缓闭上眼睛，一滴泪毫无征兆地从眼角滑落，砸向地面。
“我知道是我罪有应得，全部都是我的错，妈妈，每天晚上坐在床边时，我就在想如果那天不下雨就好了，如果当时我不学钢琴就好了，如果死的人是我就好了......”
顾念声音颤抖仿佛再也承受不住似的，身子一晃，“可谁让活下来的偏偏是我。”
顾玥像是回想起什么一样，没了往日镇定的模样，气急，上前一步，一巴掌扇过去，“你住嘴。”
“啪”的一声，顾念头一偏，咬着唇。眼里盏着泪却倔强地不肯流下来，她想把以往所有的委屈都说出来，“是啊，为什么活下来的人是我?”
“为什么我就非得背负这些活下去，如果是这样，那不如死了算了，反正妈妈你讨厌我。”她胸膛因为剧烈的情绪而起伏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
“小时候我总是坐在房间，我很怕你丢掉我，因此听见车停的声音，就向窗外望去，我数不清自己看了多少次，可他们都不是你。
“我清楚的知道你不会再回来了，可我还是妄想，你只是忘记我了，不是不要我。”
她的泪水不自觉往下落，仿佛怎么都流不完，“就连过年的时候从来见不到你，于是我就安慰自己，你很忙，忙着赚钱，忙着养我，你的只是爱换了一个方式。”
“他们也说的没错，是个扫把星，会带来厄运。连妈妈都是这么觉得的，不是吗?”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压抑内心汹涌的情绪。
。”
那些不愿回想的事都在此刻清晰又残忍地浮现出来。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内心一片空虚，她的声音很轻轻的，连一阵风都可以吹走，“妈妈，如果你不想见我，我可以永远消失在你的眼前，为我的过错赎罪。”
顾玥怔了一瞬，内心好像被扎了一样，有许些刺痛。
是她错了吗？为了一个逝去的人伤害了另一个无辜的人。
她顾玥其实清楚付妄的死和顾念搭不上半点关系，却固执的将所有的过错算在她身上。
一个父亲想保护女儿，并没有错。如果是她，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护住他们的女儿，毕竟那是他们爱的结晶。
可是只有将所有的错都归结在她身上，顾玥的心里才会好受点，好像必须有人为这件事承担结果。
顾玥不愿意，所以他将这件事强加在另一个人身上。
告诉她，就是因为她，他才会死。
可话说的多了，顾玥自己都信了。
只有这样顾玥的心里才有慰藉，顾念一直很乖，无论她说什么话，她从来不会反抗，不会说出自己的诉求。
她看出了她的无助，委屈，却故意忽略。
顾玥坚定地认为顾念不会反抗她，她是她手中的风筝，只要抓住线，它就不会飞走。
说到底不过是有恃无恐。
可是风太大，线紧绷着，总有一天会断。
天色渐深，不乌云如墨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席卷而来，大雨倾盆而下，摇曳的树枝像是被压倒似的，无力倚斜，一切蒙上了黑色的幕布，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已经入冬了，夜色入凉，更别提还下着雪。
顾念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拿，湿透了的衣服紧紧贴在胸前，勾勒出单薄的身躯。
纤长的睫毛微敛轻覆，如玉般的雪顺着颤抖的睫羽不住向下滴落，试图掩住黯然眼底的神色，却蒙上了几分脆弱。
她安静地坐在公园的凉椅旁，目光落在公园的喷泉上又很快收回视线。
有点冷。她垂眸看着自己冻的通红的手，勉强扯出一抹笑，但滚烫的泪水却毫无预兆的滴落，砸在她的手上。
是因为那些话语向利剑般刺中她的心了吗，还是那些不愿回想的伤疤通通被最亲近的人残忍揭开，亦或者是她自己一直以来都这么认为的，只是倔强地不肯承认...
妈妈不爱她，没有人爱她了。
是她自欺欺人，总想着听话一点，妈妈就会夸奖她，成绩好一点，说不定妈妈会多看她一眼，可是她从来都不在乎她。
她恨她，所以无论做什么都讨不得她欢心。
这个认知让顾念有些难以承受，心骤地一缩，蔓延出一阵刺痛，不由轻咳一声。
这个道理她怎么现在才明白，但可笑的是就算她知道了这个事实还心存妄想。
总觉得再努力点妈妈就会爱她，毕竟那些曾经的回忆不是假的。
在自己很小的时候，那个人还没离开的时候，她是爱过自己的。
妈妈告诉她，她的名字是有寓意，念念不忘，她的爸爸叫付妄，将回忆刻存永久，永远留在心里的情意。
但现在只有她守着虚假的回忆停留在过去。
洁白的雪慢慢悠悠的落在顾念头上，她垂着头，强忍着泪意，视线却一片模糊。
“没关系的，自己也可以，你看这么多年，你一个人.都.....都过去了，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一辈子就过去了。”她的声音颤抖，却极力安慰自己，仿佛这样就可以欺骗自己一起都不重要。
“况且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心里已经有准备了。”
“你看，你考上了你自己心仪的大学，很厉害，你做饭也还可以，一定能养活自己，还有...还有...你运气很好，遇见的人都很不错，许楠泽，林盏吟，宋听雨，白柠..”
“不对，许楠泽有些坏，不过他已经改邪归正了。”她喃喃自语道，一遍又一遍细数自己的优点，反复确认她值得被爱。
路灯下，突然出现一个修长的影子挡住了她眼前的视线，紧接着，就是熟悉的声音响起，“这次说我坏话被抓住了吧。”
她一怔，抬眸，正好装进他那双细长漆黑的眼里。
他带着的银色耳钉，穿着黑色的长大衣，细碎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有种凌乱的美感，身姿挺拔。
修长的手撑着一把伞，微微外倾，为她挡下世间的风雪，又像将她庇佑在怀里。
顾念强忍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毫无征兆红了眼眶，眼里盏着的泪掉落下来，黑润的眸子尽是水光，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明明已经忍住的泪意在此刻像断了线珍珠般不住向下流。
“许楠泽...我...我没有说你坏话。”只是短短几个字，她便泣不成声，慌乱解释道。
她只是不经意想起了他，然后想...想夸夸他。
她觉得他天下第一好的。
“哭的这么伤心，眼睛都红成兔子了，看来我不在的时候，受了天大的委屈。”许楠泽叹了口气 ，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将伞扔在地上，站立在原地，张开双手，“过来，我抱抱。”
顾念没有动，眼圈红红地看着他，这时候天地仿佛只有一种颜色，他的眼里也只一起装的他。
许楠泽无奈一笑，向前一步，将自己的大衣披在他身上，替他为好畏惧。伸手拦腰抱住她，似乎要将他揉碎在自己的怀里。
低垂着头，将头埋在他的肩颈，揉了揉她冻的通红的耳垂。
顾念耳尖传来一阵酥麻，眨了眨眼，眼眶还蓄着泪，仿佛下一秒就要夺眶而出。
“白天还好好的，怎么到了晚上就变成这副模样了，可怜巴巴的，像只被丢弃的小狗”
“还有如果我没来，你是不是不准备告诉我，一个人在公园的凉椅上过一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