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郑圆馨凌晨五点就去进货还没回来，看摊的只有郑子睿一个人。罗贝锦今天换摸鱼服比昨天利索多了，她瞥一眼蒋迎杭，他正像个领导巡视似的点评：“这鱼不错，长得真肥，地理位置也好，得天独厚。”
罗贝锦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是有一条大肥鱼，起码有六七斤重。
蒋迎杭又凑到郑子睿身旁的空凳子上坐，郑子睿整张脸皱得像拧巴的纸，专心致志补暑假作业，蒋迎杭伸出两根手指点在他暑假作业上：“小胖，你告诉我，为什么惯性只跟密度有关系？”
罗贝锦闷住一声笑，郑子睿囫囵吞枣补完一张，要翻页，没翻动，他正纳闷，蒋迎杭把手移开，他再翻才翻过去，奇了怪了。
看到新页面出现了电路图，整张脸皱得要看不清五官。
他开始求助：“姐，你教我几道题呗！”
现在时间太早，菜市场没多少人来水产区，罗贝锦把手套褪下，凑到郑子睿另一边儿，屈膝半蹲着，大致扫了一眼题：“都是基础的东西。”
郑子睿：“基础？基础是对于学过的学生，我没学过，这叫天梯。”
…有道理。
蒋迎杭把位置让开，很轻地拍上罗贝锦肩膀：“罗贝锦，坐那去，一会儿腿蹲麻了。”
她下意识正想拒绝，蒋迎杭猜中她所想，宽大的手掌又轻轻落拍一下她的肩膀：“别什么都要考虑别人，我又不用坐，去吧。”
郑子睿絮絮叨叨说了点儿话，罗贝锦没往耳朵去，换了个位置坐下，郑子睿说：“姐，你刚才愣什么神？”
罗贝锦说：“我想了想，惯性只跟质量有关。”
郑子睿“哦”了一声，把自己的作业往回翻一页，改正自己存有印象的那道题，改正后说：“你怎么知道我这道题错了？”
罗贝锦瞎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视力好。”
从罗贝锦摘胶皮手套摆摊的位置到郑子睿做作业的地方有三四米远，他不禁用惊讶的目光看向她：“那你视力可真好，飞行员视力加倍都没你的好，初三有招飞的，我到时候也要报名。”
蒋迎杭又瞧见他新写的几个错误：“他到底怎么念的书？这样可当不了飞行员。”
罗贝锦清了清嗓子，转述蒋迎杭的话：“有成绩要求，不好好学可当不了飞行员。”
郑子睿挠了挠自己后脑勺：“我知道，姐，你看这两个题，电流电压的，你能给我讲讲吗？”
罗贝锦眯了眯眼睛，她稍微有点儿近视，度数不高。初中的物理知识对她这种刚高考完没多久的准大学生来说还是手到擒来的，罗贝锦给他打了个草稿，讲完它们之间的关系，再给他讲题，郑子睿听明白了，做了两道都是对的，罗贝锦夸他：“聪明。”
郑子睿嘿嘿一笑，朝前挪了挪凳子：“姐，你考了多少分啊，上哪个大学？”
罗贝锦看着后面的题，脱口而出回答他：“617，就念洲林大学。”
“有点儿亏。”
罗贝锦听腻了这句话，脑回路反应特机敏：“不亏。”
郑子睿还没问出口的“物理多少分”被哽在喉咙了：“什么不亏？”
罗贝锦反应迟钝片刻，刚刚是蒋迎杭说的，她低头在作业上圈了几个类似的题，把笔还给郑子睿：“你做一下。”
郑子睿接过笔：“哦。”
她侧过脸去瞧，蒋迎杭抱着双臂半阖着眼，菜市场上方的篷子缝隙洒落几小片碎着的光，正好落在他的位置，他晒着太阳，犯懒地说：“617可以上985了，怎么选了个中流211？或者更好地区的双一流，念洲林大学确实亏了，没填好志愿吗？”
说着极轻地叹了一口气，罗贝锦还是听见了，随后那股懒散的劲头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稀疏平常的语气，但内容又让罗贝锦觉得难受。
“要是在你身边儿说不定能帮你参谋一下。”
郑子睿写完题，拽她袖子要她看，罗贝锦对他答案的时候，郑子睿又刨根问底说：“为什么选洲林大学？要是我就去上海，或者首都。”
罗贝锦在作业上画上小小的对勾，又全答对了，随便一讲就会举一反三了，还挺聪明。
她顿了一下，说：“志愿填的挺好的，洲林大学也挺好的，是我自己想来，人都念旧，而且我也没什么大志向。”
罗贝锦把作业一推，推到郑子睿面前，“好了，还有不会的问题再问我，虽然我物理马马虎虎。”
蒋迎杭高考那年，还是理综，综合有291分，记得有采访问他是哪里丢的分，他说是化学一道设计题上丢的分，物理，接近满分，生物也是。
罗贝锦高中也选的是物化生，物理虽然只有八十分出头的成绩，但对自己来说已经很满意了，她模考也就堪堪七十五。
她走到卖鱼的岗位，天渐渐热起来，要来人买鱼了。
“其实你要比我想象的勇敢。”蒋迎杭突然说。
罗贝锦重新戴好手套：“真的吗？”
蒋迎杭重重地回应她：“真的。”
罗贝锦本来也有点儿难过了，就这么一点儿难过，但现在也无所谓了，她忽然开怀一笑：“我被洲林大学数学系录取了。”
蒋迎杭还站在阳光下，不像电视里那些鬼，怕光，他倒是格外贪图阳光似的，嘴里话说得真诚：“恭喜。”
“比你差了点儿。”
“不差，很厉害，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厉害。”
罗贝锦不信，好模好样“哦”了一声。
蒋迎杭笑一声：“别这么勉强，数学的本质在于它的自由，你当然也是自由的，喜欢哪里，就去到哪里，这很厉害。”
数学的本质在于它的自由。四年前蒋迎杭把这句话送给了她枯燥的数学题，现在这句话重新套用，送给了她自己。
“很喜欢数学？为什么？”蒋迎杭试探打听。
罗贝锦冷静几秒，没什么不可说的，但缘由只给一半：“因为数学老师脾气最好，是个特别温柔的女老师，也因为高中第一次考试中数学分数考得最高。”
还因为，有人曾辅导她初中七八十分并不优秀的数学作业的时候说过“在数学里，没有任何的第二视角，只有你自己的视角，结果和答案永远是固定不变的，这门学科能够简化我们的生命，你看，人生不也就是永恒固定的生死答案吗？”
生与死的答案，最简单的答案，最后反馈在蒋迎杭自己身上，这是罗贝锦最难以接受的事实。
她比其他人同龄人先一步知道伯努利方程、柯西定理、大数定律……
中学参加竞赛，得了奖领了钱。这些数学知识都是从这些大家的趣味故事开始，蒋迎杭闲的没事给她讲的，她却记住了，记住了，就耐不住性子要去了解。
了解后再去运用，就想发挥出它应有的价值。
罗贝锦是一个很踏实的人。
后来学一些课本之外的数学知识，不再局限于仅仅因为喜欢这位老师，仅仅因为谁的启蒙，而是她想让自己变更好，不是重复“赌徒谬误”中的错误。
思维严密一些，错误就犯得少一些，她想让自己未来过得好。
罗贝锦要比所有人看起来的罗贝锦，充满希望，抱有主见。
不过这些不被别人所看见罢了。
罗贝锦顺势问他：“你之前报的什么专业来着？”
蒋迎杭：“是要学金融的。”
要学，不是想学。
她自己在揪字眼。
“北大光华？”
“没错。”
菜市场刚上人的时候，罗贝锦捞鱼还会因为没用好劲儿而被鱼抽几个水巴掌，四溅的水花打湿她鬓角，味道有点儿大，她会因为这件事羞愧地看向蒋迎杭。
蒋迎杭跟没见过世面的一样：“罗贝锦，你真会捞鱼啊！”
后来人多起来，那股羞愧早被她忘得一干二净，怎么利索怎么处理，剁鱼的人手不够，她还帮忙开膛破肚，蒋迎杭像个啦啦队成员：“罗贝锦，厉害啊你！牛啊！”
今天是一只好聒噪的鬼。
罗贝锦想。
忙到十点多，郑圆馨回来了，郑子睿大挥手喊妈，她一来，这边儿生意少一半，全涌到老板那边儿买鱼去了，罗贝锦又闲下来了，今天的人流量要比昨天小很多，郑子睿告诉他说，昨天是周末，也是洲林赶集的日子。
今天才是正常的人流量。
蒋迎杭问她热不热，然后用手给她扇风，笑得春风和煦阳光明媚的：“小妹挣钱养鬼辛苦了。”
听着瘆人，养鬼……
罗贝锦把自己的包打开，拿出了带着三档高级按钮、满格电还会摇头的小风扇：“不辛苦。”其实她也不热。
中午吃完饭，休息了一会儿，下午人流量又起来了，郑圆馨来这边儿看他俩干活：“罗贝锦有进步啊，不愧是念过书的，学东西就是快。”
夸完罗贝锦，她又去检查郑子睿的作业，眼睛细长一条，检查得极快，警告他说：“今天写五页，你还差一页。”
差一页，下班的人流刚买完一波回家，现在菜市场几乎没人，罗贝锦被郑子睿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的心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教教教……
小孩子的作业，她坐下，像个老师一样摩挲下巴颏，咳嗽两声，看了一眼题，眯两眼，再眯两眼，糟了，不会做。
请简述一下马德堡半球实验。
她严肃着表情：“这题出的不好，考试不会这样考，没考到物理思维。”
郑子睿格外信姐：“那就划掉！老师问我我就这样告诉她。”
……
初中的物理知识点她记的没这么细，只记住了框架性大纲知识，高中更是没人提过，可能提过，她也忘了。
蒋迎杭及时解围：“是不是证明大气压强的那个实验？”这样一说罗贝锦倒是有了点儿印象：“对，大气压强，是用两个半球做的实验！”
蒋迎杭又在旁边儿补充了两句，罗贝锦就这样记起来了，她组织语言念出来，郑子睿就写下来，罗贝锦要给他讲实验原理，结果他来了一句马德堡是哪国人。她说马德堡是地名，不是人，郑子睿又问他为什么牛顿定律能用人名马德堡半球实验就不能用人名…
是罗贝锦没想过的问题。
“卖鱼的老板在不在？”男人放低声音问，“叫什么，罗贝锦是吧。”
罗贝锦眉心猝然一跳，看到了男人身后跟着的董瀚博，一伙的。
前面的男人看着年纪要比董瀚博大点儿，应该是早就出来工作的，个子也高，右手手臂上纹有半个翅膀，羽翼一直延伸到凸出的桡骨上，他的模样要比董瀚博好多了。
“那呢，坐着的那个。”董瀚博痞着脸抬了抬下巴。
男人看到罗贝锦，低头打量她片刻，随后跟董瀚博对视一笑：“呦，真被一个女的欺负了，还是这么乖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