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效应
很巧。
昨夜,厉栀做了一场梦。
梦中,厉栀穿着登山服去爬山,途径半山腰,撞见一不可触碰的白褂女人。那女人模样与自己一般相似,比自己稍成熟些,发色浅些,看起来阅历更丰富些。
那女人笑看厉栀,对她说,八月八日,是生日,也是忌日。每年的今天,收礼物的同时,不要忘记来这儿给一位故人烧纸钱。记得带祭品,他爱吃没有壳的荔枝。
祭奠死去那位,是厉栀的爱人。
她诧异摇头,无意识下,以为逝去的爱人是沐言。眼泪悄无声息划过眼睑,没事先通知,这种意外的感觉最刺人。
一缕纯净白烟,随风潜入湛蓝天空,幻成一片洁云。乍一看,形似荔枝;定睛一看,也像橙子。
许是梦境过于真实,枕头湿染一滩滚烫泪花,彻夜过后,凝固成块,抹不去痕迹。
厉栀肿脸望向墙面古钟——
已过零点。
八月八日被一场噩梦蒙上一层迷雾,除了惊,不再有喜。
“所以,…这是荔枝?”喻澄摘去鸭舌帽,视线没离开那盒果肉。
厉栀低笑点头,“我不爱吃荔枝,家里从来不买。”
“你爱吃荔枝吗?”她直接说,“丢了浪费,烧了可惜,送给你吧。”
喻澄双手捧住塑料盒,滚动两下喉结,吞吐道:“我爱厉栀。我爱没壳的厉栀。”
“你喜欢那你吃吧。”厉栀不相信鬼神之说,也不相信前世今生,托梦更是无稽之谈。
那她为什么来爬山?
是因为他重生,产生蝴蝶效应吗?
那次爬山,喻澄失去与三十岁通灵的能力,除了保留过往记忆,他无能为力再关心三十岁的厉栀。
他非常渴望重获通灵,或许那是偶然,或许需要机缘巧合,他都想再去一次自己死后的未来。
听厉栀说,她可以梦见三十岁的自己。
不管通灵是不是永恒,喻澄很开心,能够借助小厉栀打探厉栀近况,知道厉栀活着,他知足了。
喻澄反扣帽檐,轻抓厉栀衣腕,无压力跑向缆车过道。
很快,驻足一间蛋糕店,玻璃窗摆放各式各款生日蛋糕。
这是厉栀最喜欢的蛋糕店。
厉栀从没尝过,也没买过。每逢生日,坐在对面双人椅,从白天九点坐到晚上十点,痴愣看着店铺锁门停止营业。
也是在二零一零年八月八日,晚上八时整,喻澄喜欢厉栀,爱上吃荔枝。
那夜,喻澄坐在另一张双人椅,邻座女孩隐隐抽泣,仰头憋泪,唇角挂着明媚笑意。
风吹叶梢,栀子花香浓郁扑面,破碎画面裂进喻澄心脏,烙下疤痕。
与厉栀短暂两个月的同桌,在喻澄印象中,厉栀是年级第一,乐于助人,干练飒爽,看起来溢满正能量,像朵洁云,高不可触。
那般完美的女孩,独自承载重压,不愿意让外人看笑话,连强忍悲伤都流露浅淡微笑。
苦笑不难看,很美,凌乱美。
上一世,喻澄因沐言认识厉栀;这一世,他希望亲口说出,喻澄想和厉栀交朋友。
“你当真要陪我坐到关门?”厉栀偏头,问同坐双人椅的喻澄。
他“嗯”了声。
时至八点,喻澄走进蛋糕店。厉栀第一次主动观察他一举一动。他很高,高出货架。玻璃窗没有遮挡,透出喻澄面庞。他看起来很正,笑起来却很柔,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再回神时,喻澄单膝跪地,双手托住蛋糕底边,眉眼弯弯说,“嗨~十七岁的小厉栀,我们又见面啦。”
他“嘿嘿”两声,“厉栀同学,十七岁生日快乐!”
忽又低沉:“厉栀,三十一岁生日快乐。”
“厉栀同学。”他垂脸轻唤,顿了下,仰面直说,“喻澄向厉栀发送一条好友申请。同意,还是同意?”
这是霸王条约?
除了同意,没有拒绝。
厉栀笑着点头,喻澄太逗了,和他交朋友一定很快乐吧。
她闭眼许愿,吹灭蜡烛,吃进一口奶油,惊喜道:“嗯?橙子味的!还是甜橙!”
橙子是厉栀唯一所爱。
“这都能尝出来?”喻澄不信邪,怒挖一勺奶油。
好甜!齁甜!甜而不腻!
黄晕灯下,厉栀背过双手,笑着道别,没一点忸怩。
喻澄讷讷看她,脑子一片空白,没意识地说:“厉栀同桌,高二三班见。”
厉栀错愕明显,没来得及问为什么。
紧盯喻澄背影,从蓝白校服,到黑白警服,消失胡同尽头。
或许是灯光晃眼,看岔了人。
“妈…”厉栀慌瞪一对桃花眼,确信自己没看错人。
姜巧没骂她贪玩,只是淡眸高涨一句,“洗手吃饭”。
厉栀顿时泄气,临进门,回头看向胡同暗处,总觉得那里有一道沉郁目光,看得她毛骨悚然。
喻澄扶墙挺立,猛锤太阳穴,意欲敲回那段空白回忆。他突然就忘了,为什么喜欢厉栀,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做过些什么。
关于二零一零年八月八日,两段回忆,只剩今天。
可能是因为过程变了,所以那段回忆丢了。
高二开学,一众人挤在告示牌前喧闹欢笑,厉栀不争不抢,排在后边等待人群散去。
她凑近细看分班表——
第一名—厉栀—理科—高二三班
视线下移,继续下移——
第二十名—喻澄—理科—高二三班
直到理科结束,也没看见“沐言”二字。
他去文科吗?
厉栀走到另一块公告栏,由下至上扫视——
第十二名—童予棠—文科—高二九班
难道漏了?
厉栀不信邪,再一次细看——
第十八名—沐言—文科—高二十二班
“没按成绩分班。”喻澄冒出声音,继续解释,“沐言也不会去理科,他有忌惮。”
沐言妈妈是安合一中化学老师。记忆中,秦老师很少言笑,几乎一次没有。常常冷着脸,吓人得紧。
他们从小生活在一间四合院,没少被秦老师唠叨。三人之中,喻景岑深得秦老师喜欢,他成绩优异,最会装模作样。
除了喻景岑,秦老师还会主动提及班上学生,印象最深的是慕南知。毫不夸张地说,慕南知应该是导火索,牵引沐言逆袭成文科状元。
多年以后,他们会经常看见慕南知。因为那时,慕南知是个演员,顶流那种火爆程度。甚至和厉栀朋友有扯不清的关系。
“他去文科,才是正确决定。”厉栀不止一次讶异于沐言的进步,从高一的倒数第一,到高二的第十八名,沐言是努力的。
沐言数学很差,物理也一般,化学更烂,和棠简直生在一个世界。去文科,更好立足。
“走吧,老同桌。”厉栀看向喻澄,拂去额角深棕碎发,笑容烂漫。
她对喻澄没那么紧张,自然得像很多年老友,偶尔说一两句玩笑话,也不用在意喻澄会生气。
回眸一刻,衬衣少年短发肆意扬洒,与往常不同,戴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文有礼。
“你们不仗义!都去理科大放异彩,留我在文科独战獒雄。我命真苦!”沐言说着蹩脚话,语气少了些傲慢。
与那年霜降所遇黑衣少年,一模两样。
厉栀心跳得很快,面颊铺上一层嫩粉腮红,支吾说不出一句话。
喻澄收回视线,代她回复,“你看你,说话多文艺。你不去文科,文科状元花落谁家?”
沐言恬不知耻捏他脸颊,笑得合不拢嘴。借喻澄美言,他压根不稀罕什么文科状元。
“走吧——”厉栀拽住喻澄衣角,头低到胸口,抑制自己不去看沐言。
她很别扭,只要有沐言在场,她一点也不理智。
果真如喻澄所言,他们又是同桌,且与高一处在同一窗口位。
厉栀专心记录笔记,一张便签跃入米白桌面,署名小澄子。屈指捏住两边,近距离观察字体,乍一看还挺方正,细看笔触柔滑,和他一样。
——以后放学一起回家吧~
厉栀提笔写下一字,很快,又丢回给喻澄。
喻澄笑出声音,打断数学老师行书。抬头时,数学老师面无表情看着他,那意思像是在说,你会你来讲。
他没畏难,这知识学过一次,再一次也不难。
喻澄果敢姿态倒是令厉栀刮目相看。
不过,那题目他会吗?
挺意外,喻澄一步不差。
他没骄傲,如果换作厉栀,她会写出第二种解法。他拍拍粉灰,坐回厉栀旁边。
“你们两个坐在一起,是不是对别的同学不公平?这样吧,你们一人带一个数学较薄弱的同学,分开坐吧。”数学老师留意他们多次,没必要坐在一起浪费资源。
喻澄慌了,“别!老师,我英语差呀,我需要厉栀同学督促。”
“对呀,老师,我…”厉栀憋半天,“我…历史薄弱,需要喻澄同学辅助背诵。”
她历史哪儿差呀!
这不过是她不想换个陌生同桌的理由罢了。
数学老师妥协了,她不是班主任,不强求,省得惹一身腥。
“厉栀同学。你确定,历史需要…我辅助?您考几分?我考几分?”不是喻澄自嘲,他历史拢共才考五十分,好歹厉栀考八十分,他们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厉栀埋头笑得不羁,玩笑话而已,那么当真干嘛。
喻澄还挺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