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重雪被傅琴如此的厉声吓了一跳,浑身轻轻颤抖,郎君生气了?他已是许久没见自家郎君恼成这样,重雪有些手足无措地,“郎君,这一次是我之过...”
傅琴将头转开,神色很是冷淡,“我无事,你们收了碎碗,先用饭。”
重雪点点头,也蹲下身子捡碎碗片,杨泠却面不改色,尽管被傅琴那般驳斥,依旧伸手捉住傅琴受伤的腿,将他足袜缓缓褪下,傅琴既气又羞,他面上难看至极,耳尖却红了起来。
傅琴有一双白皙修长的腿,他骨架应当随了母亲,骨相透着股秀美之气,偏皮也薄,紧裹着骨骼,隐隐可见足上浅浅淡色青筋,杨泠握在手中,只觉他肤感微凉。
傅琴有些生气地将脚再往回抽一下,想挣脱开杨泠放肆的手,杨泠忙用力握住他的脚踝。
感受到杨泠掌心的热意紧紧贴在肤上,傅琴脸颊逐渐发热,耳尖更是红欲滴血般,眼里却愈加恼恨起来。
杨泠小心检查傅琴的脚,确认没有碎渣子刺入肤里,这才松口气,将傅琴的脚放下,站起身去翻药箱。
傅琴转目跟过去,看杨泠不住叹气,“家里竟没有药箱,连一块纱布都没有,从前这家里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重雪犯了错,此刻不敢出声,他低头安静地收好碎碗,又出去拿巾帕回来擦干净地,确定地上再没有碎渣,转身出去洗抹布。
杨泠见重雪出去了,这才走到傅琴身侧坐下,傅琴身子微微后靠,皱眉不语。
杨泠语气温和,神情很是柔软,她道,“我性子粗笨,心思也是,许多事总想不到更细处。昨日我不是随便买一个香膏给你的,我是站在香摊前,一个香膏一个香膏试了味道,闻着好闻,才特意挑出那个香膏买下来给你。”
傅琴猛然看向杨泠,她知道他...
看傅琴微有诧异的眼神,杨泠低头从袖兜里又拿出一个香盒,“我想,昨日那个味道,你或许不喜欢,只是我觉得好而已,是以今日,我又去了百货行,让掌柜陈二亲自给我挑最好的,她见识多,肯定挑中的更好闻。”
杨泠把香膏放在桌上,朝傅琴推过去,“我今日也没有喝酒,我是去见了一个娘子,有事托她帮忙,可她极爱喝酒,我在她那坐了一会,许是如此沾染了些酒气。”
原来...是这样...
傅琴慢慢低下头,他的手下意识微微拽住衣裳,昨日与今日所有堆沉在心中的郁结,此刻竟慢慢消散开,随后,他的手缓缓松开,低声道,“我的脚没事。”
“我知道。”杨泠起身,朝门口走去,“我去找醋,醋也可洗伤口,或是盐水,会有些疼。”她说完,转身出了屋子。
傅琴却坐在那发会呆,想到什么,他抬手拿起香盒,轻轻捏了捏,杨泠的解释,令他眼眶又微微红起来。
她不该哄他。
重雪早洗好了布,但他敏锐地察觉出自家郎君心情不好,不太对劲,是以他进了厨房就不敢出来,想着让杨泠先去面对傅琴。
谁知没一会,杨泠也进来厨房里,难道连杨泠也被赶出来了?重雪吓得脸色发白,“郎君如此生气?”
“什么?”杨泠没反应过来,只专心拿盐化水,“去吃饭吧,傅琴好好的。”
重雪等杨泠先出门,他才忐忑地跟在杨泠身后,二人进了屋里,杨泠拿着干净的手巾沾盐水,又蹲在傅琴面前,这一次,傅琴没有出声斥她,任她握住他的足,轻轻为他擦洗伤口。
怎么回事?重雪又敏锐地察觉到自家郎君心情的变化,他才躲了一会,怎么好像雨过天晴了?
重雪盯着傅琴看一会,又转着眼珠看看杨泠,看杨泠给傅琴洗好了脚,仰面冲傅琴温柔笑一下,傅琴始终抿嘴低头看她,没有说话。
重雪云里雾里地坐下,看杨泠洗了手,过来盛饭,递给傅琴,傅琴看她一眼,伸手接过,竟没给他!
重雪坐在中间,接过第二碗杨泠递过来的饭,听杨泠笑谈,“我近来跟着钟大夫学医了。”
果真学医了?那很好啊...傅琴轻眨一下眼,端起碗吃饭,听杨泠继续说下去,“钟大夫说了,过几日要带我上山采药,这一进山,就不知几天能出,我到时再买些水缸,走之前给你们挑好水,这样我不在家时,你们也好用水。”
“你要进山里?”孩子总是对这些事格外感兴趣,重雪眼睛亮了起来,头一次对杨泠语气和顺,“我们也能进去吗?”
杨泠倒有些吃惊,“你想进山里?”
重雪急忙去看傅琴,傅琴脸色冷淡拒绝,“不进。”
重雪眼里的光暗淡下来。
杨泠笑一下,“进山里采药不好说,我也没去过,等我先进去熟悉了再说。”看重雪沉闷的脸,杨泠想了想,“但是我镇上开了针灸馆,你们可以来。”
重雪闻言,又高兴地抬起头,他看看杨泠,又转头看傅琴,这一次傅琴并无表态,杨泠见此有意提及,“原先你不也常出去买东西?如今镇上咱们有了歇脚的地,去镇上更方便了。”
“那你出山回来,我再去镇上找你。”重雪不住点头,兴奋地转头看傅琴,傅琴不予置评,咬下一口饼却眉头轻皱,他看了看饼,又看看兔肉,轻声道,“这饼油气太重,兔肉也气腥,该再浸一会料去味,既吃油饼和野味,该配碗梅子汤。”说着,不动声色地看一眼饼上的花。
看得出杨泠花了心思,可惜,花瓣选了艳红色,还被油饼的油沾上,正软绵地粘在饼上。
粗人不知,油饼上镶花,实在难受。
“青梅汁?”傅琴竟肯主动跟她说话,看来傅琴这次的不快,已被她机智化解,杨泠高兴地咧嘴笑起,“如今正是青梅时节,这几日我在镇上看看,若有那青梅,我买些回来给你。”
说着,她也拿起一块饼,“青梅煮酒斗时新,果真极好。”
青梅煮酒斗时新...
这首诗...傅琴不禁朝杨泠看去一眼,见杨泠正眸里含笑看着他。
她莫名提起这诗,傅琴垂下眼帘,微微捏紧筷子,心中不禁默念起这首诗后半句。
天气欲残春,东城南陌花下,逢著意中人。
逢著意中人...
“不要青梅。”傅琴转开头,将杨泠的话错开,“如今时节,吃藕荷羹也是好的...”
他们之间,早已不似当初,何来的意中人?无论她再如何文雅有礼,说话娓娓动听,他也不会再被她所骗...
藕荷羹?
不要青梅汁了?杨泠眨眨眼,“是了,如今秋时,也是吃藕的时候。”
“不对,杨泠,你这粗人什么也不懂,藕是夏日吃的。”重雪反驳,来不及管傅琴转移话题,先脱口而出,“从前在京城,每到夏日七月,家主便会拉着我家郎君洗藕压汁,做来年的藕粉。”
“原来如此。”杨泠若有所思,“是我思虑不周,从没想过这些方面,多谢重雪,从前你们傅宅逢年过节,或时节里如何过的,也请往后多告诉我些,我会想法做到。”
重雪扬起嘴角,“那你可得说到做到。”
杨泠忍不住笑起来,这有什么做不到的,她点点头,直至吃完晚饭后,起身收拾干净碗筷,见到重雪吃完饭就冲到布帛旁爱不释手摸着,很是期待穿新衣的模样,杨泠故意逗他,“这料子缝新衣,可也有我的一份?”
重雪瞪她一眼,“我和郎君都定完了。”
“哦。”杨泠拉长音调,“原来没有我的。”
傅琴忽抬眼看杨泠一下,随后目光转到裁得大份的布帛上不语。
夜深,杨泠还未入睡,她在屋中低声背书,用功至极,“九味羌活防风苍,辛芷芎草芩地黄,发汗祛湿兼清热,分经论治变通良...”
月上中梢,傅琴辗转反侧,也没睡着。
次日,杨泠被一阵香气熏醒,她眼未睁开,鼻子就在努力抽动,使劲闻着空中散发的香气,迷迷糊糊睁开眼,打个哈欠下床,果然瞧见厅里桌上摆着的早饭。
怎么回事?今早的早点如此丰盛?
杨泠洗漱完,满脸狐疑地坐下来,早点不仅丰盛,竟还有雅味。
看着傅琴做出来的一桌精致早点,杨泠拿起兔子形状,饱满圆鼓的包子咬一口,啊,馅料是一点腥气都没有的山兔肉,咬下去还有浓郁的肉汁溢出来,比昨晚她做的好吃多了。
哦,还有瓜切成细丝和面煎出来的饼,不知傅琴如何做的,一点也不油,饼里带一丝甜味,很爽口清脆。
粥也熬的软烂,面上浮着一层凝固的白白的米油,还有一杯用石磨新鲜磨出来的瓜汁放着,最后,是依旧拌糖的甜味,凉瓜。
杨泠目光惊疑不定,做这些,得起多早?傅琴那病弱的身板,能撑得住吗?她看看傅琴紧闭的屋门,又看看面前的早点,低下头,专心食用起来。
今日得拿书本给尤娘,还得去周府做帮工,需早一点去镇上,杨泠眼瞧日头晒了,来不及慢慢吃,又舍不得好吃的早饭,走时顺了几个兔包子在怀里,差点误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