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杨泠用力向前跑,然而她跑着跑着,停下脚步,她才发现,赤脚妇给她指的这一条,实则是个一望无际毫无遮挡的方向,赤脚妇自己则往侧面山坡跑去。
她竟想让杨泠跑慢前头,以换取她自己的生路。
这里是草原,四处荒无人烟之地,不是州县,不是村镇,杨泠再如何往前,能逃去哪儿?
杨泠脑子空白一片,听说北胡人极其野蛮,对汉人通常都是一刀下去,头颅分开,绝不多用一刀,难道她人未到边关,就要如此草草结束自己了?
不,她还不到认命的时候!
身后传来剑刃相抵声,杨泠回头去看,北胡人驾着马先包围住马车驿站搜物,而姚忆拔出剑砍断马绳,跃上马背与正北胡人打斗起来。
可惜姚忆一人力不敌众,北胡人一剑刺进姚忆腹部,后方又有一人刺中她背,姚忆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而另一位大夫,在她拔出鞋子里藏着的匕首之后,也被追上来的北胡人一刀杀害。
延绵山脉连着前方,望不到尽头,杨泠知道自己逃不了了,她冷静下来,此刻极力思索对策,她观察一会,决定赌上一把。
杨泠飞快地从袖兜里拿出针袋握在手中,将手垂下藏在袖子里,紧抿唇转身站在原地,等候北胡人追来。
杨泠几人的马车被她们翻了个遍,发现并无多少财物后,气愤不已的北胡人,果真驾马追了上来,凶神恶煞地向杨泠包围而去。
这些北胡人缺的不仅仅是财物,还有现在特别珍贵的一样东西。
医。
如今正是疫病刚刚过去之时,见识到疫病厉害的北胡人,一定也想抢到一位大夫,当然,也或许她们并不在意这个。
杨泠仰面迎风,漠然看着北胡人过来,领队人朝格仓痛恨汉人,见到杨泠,抬手扬鞭朝她身上就用力甩去。
杨泠侧头,没能避开,“啪”的一声,杨泠肩膀的衣裳被打破一条口子,肩上火辣辣的传来痛意,血迅速染红衣裳,身子顿时多了一道血痕。
就在这道鞭子打来的一刻,杨泠握着针袋的手也松开,针袋一下掉落在地,所有北胡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这是...中原的医针?眼前这个汉人是个大夫?
又有北胡人提刀要杀了杨泠,杨泠冷声道,“我是跟随去边关医治疫病的大夫,杀了我,后面疫病随风飘向大草原,你们也会有危险。”
巴哈一眼认出地上的针袋,又听见杨泠的话后,毫不犹豫抬起手上长鞭一下飞快地打掉即将砍到杨泠身上的长刀。
杨泠闭上眼,耳边听见一声清脆的声响,她不禁睁开眼。
那把长刀被鞭子挡开。
她没有死。
她赌对了,这群北胡人果真需要汉人大夫。
“疫病,在边关。”巴哈用并不顺畅的汉语质问杨泠,“你若会,医,怎不在边关,在这里?”
杨泠道,“这儿靠近边关,我很快就会到边关,到了边关,我会帮助边关的子民医治疫病。”
巴哈上下看杨泠一眼,“可惜,你再也到不去,那边关,你现在,是我们北胡人的。”她说完,用北胡语同朝格仓道,“王女正愁没有医者,献上她,你立大功。”
朝格仓冷冷看着杨泠,回以北胡语,“汉人无用,狡猾奸诈,你要信她,就自己去王女面前担保。”
巴哈便抬起手,示意手下,“将她绑起来,跟着我们的马走。”
杨泠逃过一劫,弯腰捡起针袋收好,顺从地伸手双手,北胡人拿出一条麻绳,将她的手捆住,而后拉着另一头叱喝道,“汉人,跟我们走。”
杨泠迈步,面无表情跟在这伙北胡人身后,她路过山脉边,看见赤脚妇已被砍死在那,心中哀叹一声。
这一行前往边关的人里,所有拿起刀抵抗的人全都死了,只有杨泠没有拿出刀抵抗,而是扔出了行医的针,只有她一人活了下来。
杨泠一路跌跌撞撞,跟着北胡人的马匹走了许久,总算在天黑之前,赶到了这一队人的营地上。
可草原白夜气温相差太大,此刻太阳将下山,四周气温一下冷了下来,杨泠衣裳单薄,站在风中,不一会身子就冷得开始发起抖来。
远处又传来一阵喧闹声,草原上突然出现一群北胡勇士。
打头的一位娘子,身上一身红色长袍打底,外罩一件厚实宽大的白色羊绒外袍,只穿了一边袖子,另一袖子扎在腰间,腿着黑色长裤,套着双黑色长靴踩在马镫上。
她头发蓬松,却绑了辫子,上面配有简单的金银头饰缠绕,脖上亦戴有串着绿松石、天珠和蜜蜡的简单项饰,一看便知是这一整个北胡营地的首领。
所有北胡牧民欢呼起来,她们的王女带着勇士们从边关回来了。
可王女娜日迈脸色却难看,她驾马一奔至营地,翻身下马,立时就对自己族人发作怒吼起来,
“可汗是这世上最伟大,也最值得我尊敬的父亲,可可汗也是这世界上最糊涂的父亲,他以男儿身坐上王座,我敬佩不已他的雄才。”
“可他宠爱王妹,太过偏心,他将挨着王都的东察台分给娜丽娜就算了,为何要我离开王都,来这边关受苦受冻?”
朝格仓一下子上前,在娜日迈面前不知说了什么,娜日迈的埋怨停了下来,她转头朝杨泠看过去,“哦?你们这一趟,什么也没收获,就得了一个汉人?”
她边说,边走向杨泠,待站在杨泠面前,看着这个仅到自己胸前的小娘子,不由轻蔑道,“中原人都是如此弱小的样子,不知为何能得最好的日子活着。”
娜日迈拿起马鞭抵在杨泠肩膀伤口处,用力顶着将她向后一退,“你叫什么名字?”
杨泠伤口疼痛,却面不改色仰起头,娜日迈太高了,而她只到娜日迈的胸前。
这个北胡族的队伍里,几乎人人都与娜日迈一样的高,身子较矮瘦的杨泠身处其中,确实显得过于弱小。
但她声音清亮,从容镇定道,“我叫杨泠。”
“羊?哈哈,你们汉人就是羊,可你这只羊,我看不像会医术的,倒像是来我们北胡国里打探的细作。”
“不是,我不是细作,我确实是来边关医治疫病的大夫。”杨泠镇定道。
“疫病?你们汉人心狠手辣,对自己的同族人也都驱离千里之外,早让染疫之人带着死气离开了,现在边关哪还有疫病?”
“我们让染病之人离开,不是要放弃她们,而是要保留实力,可以更好的寻找出药物治疗她们,而她们染病之人,也必须远离尚未染病的人,不让这疫病扩散开来,不让自己家人因此遭受疫病危害。”杨泠毫无惧怕,凛然正气驳回娜日迈。
娜日迈见此愣一下,随后哈哈大笑起来,“汉人真是奇怪,明明自己弱得像羊,却不许狼笑话她的族人。”
娜日迈收回马鞭,“可那又如何?在狼的面前,你们羊永远都会被笑话。”
巴哈上前跟娜日迈说些什么,或许是关于杨泠会医术的事,娜日迈不耐地转过身,“将这个汉人关起来,到时候再送去王都里。”
首领发了话,巴哈便领着杨泠来到一处毡包前,粗鲁将她推进去,“这儿是,草原,你别想,一个人逃走,即便白天,不渴死,夜里,不冻死,也会有狼,将你咬死。”
杨泠顺从地点点头,“我不会逃,但我又冷又渴,能不能送件衣裳和水给我?”
巴哈看杨泠一眼,转身出了毡包。
杨泠就在这臭烘烘的毡包里面,她冷得双手环抱住自己蹲下来,扫视毡包。
看起来,这就是个最次的毡包,里面除了堆着的许多大木箱子,一角还堆放有晒干的牛羊粪便,除此之外,再无其它的物品。
夜里会冷,没有床睡,没有被子盖,杨泠会冻死在这。
但巴哈随后拿了一条羊毛毯子,一杯羊奶进来毡包,她将东西放在杨泠面前,抬手指着毡包外道,“我们,没有汉人,阴险,晚上,外面,有羊汤,我准许你,出来喝,羊汤。”
杨泠连忙道谢,她将羊毛毯子披在身上,好一会,浑身的颤抖才停止下来,她又端起羊奶,忍着羊奶的腥臊味,几口喝下,总算觉得身子暖了过来。
到了夜里,北胡人的营地正中间,果然架起一只大铁锅,底下堆起柴火,正熬着一锅羊汤,娜日迈端着热气腾腾的羊奶,端坐在众人围簇起来的中间,看巴哈带着杨泠从毡包内走出来。
“羊,小羊,”娜日迈想起杨泠的名字,又一次取笑她,“你竟敢叫自己羊领,怎么,你自觉自己该是只领头羊?”
杨泠站在娜日迈面前,她垂下眼帘,认真解释,“我姓杨,木扶桑,杨柳树,汉人里面,亲友离别时,就要折一支杨柳送别,期盼能平安归家。”
杨是杨树,不是柳树,杨泠故意混淆,哄骗娜日迈,她笃定这个四肢发达的北胡人,不懂汉人的文化,果真,娜日迈被骗了过去,但她也很聪明地想到什么,面上冷哼一下,“管你是什么树,你现在落到我手里,就是只可怜羊,别再想回家。”
所有人听见王女这般取笑后,全都哈哈大笑起来,杨泠站在那,眼底冷漠,任她们笑话。
夜里风大,所有人都打了一碗羊汤来喝,巴哈递来一碗给杨泠,朝格仓见此,凑到娜日迈身侧低声问,“王女,难道你真的要将这个汉人送进王都?”
“可汗病重,我们需要大夫。”娜日迈两眼牢牢盯着杨泠,杨泠察觉,朝娜日迈看过去。
娜日迈看着杨泠,忽然间,朝她笑了一下,口中继续同朝格仓低声道,“可我娜日迈,只能带回北胡的医者,不会带汉人的医者回去。”
听此,朝格仓放下心,她笑一下,“那就让王女再耍弄这个汉人一会,等王女玩累了,就让朝格仓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