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杨泠的药，可汗喝了两天，苏醒过来，他大病初愈，身子极虚，可在他苏醒过来的那一刻，王都里所有子民知晓了，举城欢呼。
娜日迈高兴不已，一把紧紧抱住杨泠，“安达，此生我们友谊致死不散。”
娜丽娜却好奇地追问杨泠，“可汗究竟是何病？小汉医你如何找到病因的？先前也有许多医者来给可汗看过。”
杨泠笑一下，“先前我曾问过，可汗是否有高热，所有人都说没有，实际上可汗有，只不过可汗年岁渐长，此表征没有显露出来，直至我查阅到“舌绛”二字，开始从别的疾症入手。”
“有时病人昏迷，并非是血气或是脑的问题，而是热邪深入，气极被遏，所以可汗舌绛，内热而致津液大伤，不可下药抵抗疾病，而应先顺从身体，滋阴，让身体开肺窍。”
“只要我帮助可汗的身体，让他身子气机宣畅，让病邪有所出路，身子自然会去排出病邪，恢复正气。”
杨泠叹口气，“经此一事，我也从中学到至为重要的一点，我先前总想着拿药物去克制疾症，以杀死疾病为主，这样的我，便成了与身体对立的局面。”
“现在我的想法有了改变，我应当站在身体的这一边，去帮身体勇猛起来，提升身体的生机，让身体自己去排出疾病，而不是削弱身体的体力。”
“人若生病，应当从帮助人的身子着手，多谢可汗教给我这一课。”
娜日迈忍不住笑起来，她不爱听这些中原的东西，但这次事让她看见了中原中医神奇的一处，更从此相信杨泠不会用医术谋害她们。
杨泠说的不错，在她们医者眼里，只有病人与大夫之别，没有别的区别。
杨泠连着多日昼夜不睡，可汗醒了，她也得以安心回娜日迈的行宫里歇息，这次诊治中，杨泠对‘天目’又认识到一点。
黑点是将死之相，必须尽快对症服药医治，红点是可以针灸治疗，若黑点没有服药，不能仅靠红点去除疾病。
然而更紧要的是，此一次治好可汗的病，让杨泠在学医路上开了窍，她转变了思路，开始乘风破浪，日行万里。
不过半月，可汗便能下地走路，他特意召见杨泠，想看看这个救了自己的小汉医。
杨泠依言进宫，可汗看见杨泠是年岁如此轻的一个小娘子后，很是吃惊，但他随即笑道，“本王听塔娜说了，是你这个小汉医救了本王，真想不到，汉人愿意救北胡人。”
杨泠道，“医者眼里没有国界之分。”
可汗咳了几下，又道，“可你救好了我，可能我会下令再攻打你的母国，你还是会这么想吗？”
“我救可汗的那一刻，可汗没有做坏事，我就救。如果我的眼前，可汗正举刀要杀汉人，我只能先拿起弓箭，射下可汗手中的刀，再想后面的事。”
“哈哈。”可汗没想到杨泠会如此说，他突然觉得杨泠这个小汉人很有意思，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杨泠，
“你这个汉人，似乎与我从前所见的汉人，很不一样，中原汉人厌恶我们北胡人，恨不能将我们杀之而后快。”
“你们女国也下令关闭互市，不许卖货物给我们，想让我们北胡人饥寒渴困，亡我之族。”
杨泠垂下眼帘，淡声道，“可汗不必试探我，我心中并无你我两国的仇恨，在我眼里，天下子民都生着一样的模样，都只长着一个脑子，谁的脸上，也没有多长一只眼睛。”
可汗愣在那，随即发出爽朗的笑声，“怪不得娜仁肯带你回来王都，你是她亲自带回王都的，第一个汉人，小汉医，你叫什么？”
“我叫杨泠。”
“杨泠，我给你赏赐，你从此安心在我北胡，为北胡效劳，如何？”
“我不会帮着你们杀人，更不会为你们出主意抢我母国的货物。”
可汗笑了笑，“不，如此，太屈才，你的能力，不在这上面，而在更高的地方，小汉医，我很欣赏你。”
这一次，轮到杨泠愣了，她似乎隐隐明白可汗的意思，可汗看女国与北胡两国，似乎有更高的见识，而她的想法，与可汗的不谋而合。
天下当为一家。
杨泠出神间，可汗又咳了起来，他大病初愈，疲惫不已，看起来需要更多的休息，杨泠唤来奴仆，转身离开。
此时已是十二月，王都不能举办庆典，可杨泠必须得到奖赏，可汗赐于杨泠这个汉人一座北胡王都的行宫。
这是极高的殊荣，只有北胡官员才能拥有自己的行宫。
随着杨泠得到封赏，北胡王都的子民也纷纷得知，原来是中原来的汉医，治好了可汗，北胡人一方面震惊于中原神奇的医术，另一方面，又对可汗如此赏赐一个汉人感到困惑不解。
“汉人怎么会真心留在我们北胡？为我们北胡人医治？”
“汉人花言巧语，欺骗了可汗，她得到了可汗的信任。”
“我们北胡人杀了那么多汉人，他们汉人也杀了我们许多北胡人，这是世代应当记住的仇恨，怎么能让一个汉人住进我们北胡的行宫？”
“可汗若要报恩，赏她些金银便是。”
北胡人纷纷怀疑起杨泠这个汉人的居心，大臣们也纷纷进行宫里要找可汗，可惜可汗还在修养中，不见外人。
可汗的近侍，怯薛必阇赤孟恩，匆匆走进行宫里，她面见可汗，将北胡子民的民意递交给可汗，“如今所有人都反对杨泠这个汉人，住进我们北胡的行宫中，可汗是否要收回先前的赏赐？”
可汗布和，低头喝着汤药，如今他的精神看起来已好了许多，他慢慢坐起身子，对孟恩道，
“杨泠救了我的命，就是救了所有北胡人的命，所以她不再只是汉人，她也会是我们北胡人，我病中见过她几次，我知道她是个好孩子。”
“可是，可汗怎么知道，这个汉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再等我几日，等我彻底好起来，我要再见一次杨泠。”布和喝完了药，身子又慢慢后靠，塔娜为他盖好被子，让孟恩退下。
王都的议论娜日迈自然也听说了，她不止听说，甚至还被她的子民怨怪，怪娜日迈带杨泠回来，如同带了中原的细作回来。
娜日迈生气地坐在行宫内，“杨泠是本王的安达，可所有人都在怪本王。”
朝格仓笑道，“王女的安达是二殿下，是小王子，王女怎么能忘了自己真正的血肉亲人？”
“本王喜欢杨泠。”娜日迈站起身，“她是本王在中原的第一个朋友，不必再说，本王去见见杨泠。”
“可是，王夫今日还在等您...”朝格仓忙出声，娜日迈犹豫一下，“让王夫等一等，本王有事，稍后再去他那。”
朝格仓阴沉着脸看娜日迈离开行宫，去杨泠那。
杨泠的这座行宫也太小了点，与她那座比起来，不足十分之一大。娜日迈有些嫌弃地坐在殿中，她随即又想，但对杨泠一个普通的汉人来说，足够她住了。
见杨泠过来，娜日迈站起身高兴地上前，笑着对杨泠道，“杨泠，你这次帮了本王的大忙，可汗喊本王过去，同本王说了许多话，本王要赏赐你，送十个北胡郎君来伺候你如何？”
娜日迈有些嫌弃地在厅中转一圈，“你的行宫屋子太少，不过赐你十个郎君也够住，我们北胡的郎君可不像中原郎君那般柔弱，定会让你满意的。”
杨泠毫无兴趣地拒绝，“多谢王女美意，我并不想要这个赏赐，若王女非要赏赐郎君过来，我只好让他们都去帮北胡喂养牛羊。”
真是不知好歹的杨泠！
娜日迈哼了一声，“你年岁也不算小，可以拥有夫郎了，本王在你这个岁数时，早已娶了王夫。罢了，你不想要这个，那你想要什么赏赐，你说出来，本王赏给你。”
她没有提北胡子民的不满，却还想着给自己一个赏赐，杨泠虽然知道王女的心意，却沉默片刻后，依旧说出自己想要的，“想要王女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果真，杨泠这暗藏深刻意思的话，令娜日迈察觉出什么，娜日迈眯起眼，打量起杨泠。
“往后我求王女一件事，无论是什么，王女都答应我。”
“不可能。”娜日迈干脆利落拒绝，“你想要本王放弃攻打中原，绝无可能，本王往后要守护王都里这么多子民，没有货物，如何守护？”
“那草民已得到可汗的赏赐，心满意足，再无别的心愿。”
“可汗或许会收回赏赐，杨泠，你是汉人，汉人最懂进退，你应该再好好想想。”娜日迈说完，生气地离开。
杨泠笑一下，并不着急，总归事情来了，才有解决的对策去面对。
没过几日，可汗果真又召见了杨泠，再一次试探她。
杨泠入了行宫，可汗已坐在上首等她，杨泠恭敬地行了一礼，上前为可汗诊脉，不一会，杨泠道，“可汗身子如今还很虚弱，需要往后很长时间的静养，今年冬日雪厚景美，可汗注意保暖。”
塔娜关切地坐在一旁不住点头，望向可汗。
可汗看着杨泠，出声询问，“杨泠，你是汉人，却无私地救了我，我给了你赏赐，你却没有贪婪地朝我要更多，如今你住在我北胡的行宫里，是我们北胡官员才能住的地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杨泠垂下眼帘，好一会，她才出声，“我很感谢可汗给了我一间房子居住，不使我被这个冬天冻着。”
哦？杨泠竟说行宫于她而言，只是一间房子？
可汗明白杨泠的意思，他故意道，“杨泠，你以后不要再当汉人了，你当我们北胡人，我给你北胡的官做，你聪慧又通透，说不定以后，还可以娶我的小儿子，宝格楚，做我们北胡最风光的儿媳。”
杨泠摇摇头，“我是汉人，我生的样貌，可汗即便蒙上所有人的眼睛，也会看得见，我是汉人。但是，汉人又如何？汉胡也可以是一家人。”
“汉胡是一家人？”杨泠的话，说中可汗长久以来，埋在心里的一个念头。
“真的吗？”他慢慢起身，在殿里踱步，“汉人的医书，不给我们北胡人看，汉人的农书，也不教给我们北胡人学，就连汉人的互市，说关闭就关闭，不给我们北胡人一个解释。”
可汗转回头，“杨泠，你说，汉胡果真能是一家人吗？”
“能。”杨泠肯定道，她展开两臂，对可汗再往下说，“北胡人与我们汉人一样，也是两只手臂，十根手指，或许北胡人长相与汉人有一点不同，就像我的这些手指长短不一，可它们合在一起，就可以帮我拿东西，汉胡成为一家人，也会这样亲密无间，做出许多世间难以做到的事。”
杨泠收回手，走到可汗面前，“汉胡化解仇恨，互通往来，挖渠开河，做到犹如手指一般，合在一起才能做到的许多奇迹，只要有一个人，朝前先迈出一步。”
可汗内心震撼，他低头看了看杨泠，许久，摇摇头却笑一下，“你如此年轻，却有如此见识，你不是一般的汉人，若娜仁肯亲近于你，将是她的福气，可你并不了解北胡，等下一次大臣的议会，请你过来观看，你就会明白，汉胡为什么难以成为一家人。”
这一次，可汗彻底打消对杨泠的疑虑，他从心里，认可杨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