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代价
我轻车熟路的去了药房。
秦府的下人当是都散了，铺就甬路的青石板缝隙里都钻出了杂草，经过一夜雨洗，茎叶伸展，基本在我现在的眼睛里看来也是青翠碧绿，想来是久久未经人践踏，那么秦明非，他是怎样过活的呢？
心下一急，下一瞬我便置身药房。
落地的帷幔，风过轻摆，露出案边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
天青色的长袍，青丝披垂，似乎没有感觉到我的到来，正在专注的捣药。
一时间，我的精神竟有些恍惚，仿佛一下子回到两年前，我曾在无数次的失落之际一声轻叹，望向窗外的目光无意识的落在帷幔后的身影上。
奇怪，屋子那么大，我却偏偏只看向他。而他，总是一直陪着我……
“秦……”
“哈哈哈……”前方身影忽然发出一阵狂笑：“怎么，终于想起我儿子了？还是被卿珑抛弃了？你这个脚踩两船的贱女人！”
说实话，我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总是状若癫狂的女人跟传说中的那个知书达理温文尔雅貌美绝伦的才女联系起来，难道是回忆跟愧疚为她开了滤镜？100倍？
估计她扮作秦明非的样子坐在这里就是为了戏耍我，我也的确很想见见秦明非，想知道他怎样了，可此刻若是提起他，定会让这疯女人更加疯狂，不知还要说出什么不可思议的话，那我也便达不到此番来的目的了。
“如果你只是为了羞辱我才坐在这，那我现在就可以走了。”
我微抬起下颌，面无波澜，做出要走的样子。
“你会走？你要是真的能走就不会来！”
她说的没错，但我也不甘示弱：“你要是只想单纯的羞辱我也不会让我站在这！”
她狂躁的气息渐渐平稳下来，一瞬不瞬的盯住我：“你并不聪明，但很会自作聪明。”
她从没有说过我一个“好”字，她最热衷的就是不惜余力的打击我。
“聪明怎样？不聪明又怎样？聪明如你，不也弄成了今天这副鬼样子？聪明如你，不是也对自己设的这个局破解不开么？”
“贱人！”
秦菁一手撑着长案，一手指着我。
她被我激怒了。
可是转而，又恢复了轻松：“你以为激将法对我有用吗？”
“我可不管什么法不法的，我只知道现在因为那个老废物的运作，一切已经不在你的掌控之中了。许多人，都功力尽失，你怕是也……”
我向她丢了个轻蔑的眼神：“到时候所有人都沦为普通人，唯老废物横空出世。这个天下……”
我嗤的一笑：“我倒看不出你对他有什么仇恨，难道他害你夫君屠你满门诬陷你跟他人有染都不是传言？又或者，在孤高峰上，你所遭的罪远逊于他人？再或者，你是他铲除异己大兴杀戮的帮凶？”
“住口，你个贱人！”
一个物件向我飞来，我偏了偏头，轻松躲过。而秦菁因为用力过猛，只得撑着案边喘气，一脸狰狞的怒视我。
看起来，她的身子果然是坏掉了，即便有秦明非，即便有秦家几百年的家学，即便她自己是天纵奇才，也对天家禁地于人的损害无半点用处。
如是，她还强撑着做什么？难道真要等老废物重生把大家都干掉？
“怎么，我说中的你的心思了？对了，”我做恍然大悟状：“是不是那老废物早就已经行将就木必须要来个置于死地而后生？你研究了半辈子，就为了帮他来个涅槃？”
“住口！住口！你……”
她的手哆嗦得拿不起任何东西，更不要提砸我，所以只能对我破口大骂，然后捂住胸口撕心裂肺的咳。
不好意思，虽然尊老爱幼是我们的传统美德，但我没迂孝到什么老都尊。看在秦明非的份上，我已经忍了许久，如今事态紧急，我忍不了了。
只是这边闹成这个样子，他怎么还不露面？难道是……
“好，贱人，算你赢！”
她攥着衣襟，艰难的喘息，额边绽起青筋，唇角奇怪的歪着：“看来为了证明我的清白还非得让你看看我的手段了……”
“倒也不必。”我也拿出摆烂的态度：“别人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要死大家一起死，到时都死光了，剩下老废物一人又有什么意思？”
秦菁盯着我，目光简直令人毛骨悚然，忽然又笑了：“不，天下人都死了你也死不了，但若有一个人死了，怕是你生不如死！”
我心下一惊，但还做出浑不在意的样子，因为这个疯女人就喜欢看别人抓狂，这可能是让她心里舒坦的灵丹妙药。
但她当是识破了我的心思，只目不转睛的盯住我，面带好笑：“我这满身伤病很可怕吧？我身为医者，还被称为神医，为什么不能治疗这身伤病呢？”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因为在独孤峰受的伤，永世无解！这就是天家禁地对闯入者的惩罚！所以那些出来的人很快就死了，你以为是可怜，以为是我残忍，但若一世受苦，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偏偏有人还活着……我，宸王，还有……卿珑。”
她不放过我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像要雕琢一件艺术品般慢慢说道：“如今他成了魔，看似是脱了胎换了骨的因祸得福，其实是那些表面的伤转了个方向，跑到里面藏起来了。你现在要是把他开膛破肚，你猜猜，你会看到什么？”
她说得那么轻松，语气那么优美，却让我听得想尖叫。
“所以他也会死，只不过你不知道他会什么时候死，他自己也不知道。当是有一天，他还笑着，说着，然后就‘咔嚓’那么一下，死了。”
她还做了个脆生生的动作，看得我想把她掐死。
“所以，你也不想让他死吧？”她的语气循循善诱，却又一转：“不过他死了也好，你就能一心一意跟着我的儿子了！”
我把拳头捏得吱吱响。
“但你就想牵着这个，然后那个也不放，这可怎么办才好呢？”她好整以暇的望着我。
我没有出声，因为我知道不管怎样，有些事的主动权从来就不在我手里。
“不过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解决的法子，只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你……”
“什么法子？”我的急切脱口而出。
“以命换命……”她的语气意味深长。
我看着她，屏住呼吸，然后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她微微露出惊异：“你愿意？”
当然。
我知道，这条命只能是我的。
她死死盯住我，似乎想在我脸上找到一丝虚伪或动摇，却忽然一拍桌子大吼：“那我儿子怎么办？”
是啊，我欠他的情，可能只有下辈子……
“他的眼睛……我要你的眼睛……”
“拿去。”我微抬了下颌。
我没想到，今天一出来竟是回不去了。
遗憾我还没有跟卿珑多说几句话，遗憾……他最近总是想达成个心愿，可是我却没有……
“不过我还有个要求……”
秦菁一副恨不能将我咬碎的架势，从齿间迸出个“说”。
“既然这盘棋是你设计的，也便由你终结吧，尽快，如果你还有能力终结的话。”我不忘再激一激她：“还有，请你在终结的时候，保住我徒弟的一条性命。”
“呵，你这双眼本就是亏欠我儿子的，这都还不上，居然还有别的要求？你有这么金贵么？若被人知晓，岂非人人都要上我这提条件了？”
“金不金贵，全看买家是否需要。”
“你倒明白。”
她放松了身体，斜倚案边，冷眼看去，真的很像秦明非。
但我看不惯她这悠闲的样子，不耐烦道：“什么时候开始？”
她倒笑了：“我还真没遇见过这么急着去死的人。”
“我还有个要求。”
她的笑定在脸上：“你不要太过……”
“我想见见秦明非！”我懒得跟她多话。
她的神色复杂起来，半晌方道：“他不想见你……”
我猛的抬了眼。
她再次盯住我，再次研究我的表情：“怎么，决定选我儿子了？若是你选他，也可以不死……”
也就是说，救卿珑的法子不只一个？
只是我没那么多奢望，但若是……不成功，他还有别的活路，就好。
“你走吧。”她挥了挥手。
什么叫“你走吧”？事情解决了吗？你答应我了？哪个问题？不是还想要我的命么，我走了，你上哪要去？
我怒视她，忍了忍，终于又问了句：“秦明非，他还好么？”
其实我有很多问题，只是她投射过来的眼神让人不想跟她多说一个字。
“托我的福，我的儿子自然很好！”
那我就放心了。
“你还不走？是想留下给我当儿媳妇？”她露出夸张的诧色。
“我想你知道我今天来的目的……”
“我不是都给你解决了么？”
你解决了什么？老废物死了吗？我……不还好端端的站在这？
“我不是随便什么人来请就能请得动的人。”
那你需要谁来请？宸王？还是等老废物重生了空降到你面前？你已返回人人间的事，他怕是已经知道了吧？
我冷冷看她，她也冷冷看我，之后，依旧是一挥手。
我真想跟她干一仗。
我气愤转身，迈步的同时想着要如何灵机一动，却听她在身后道：“七日后，碧水寒潭。”
我心中一喜，虽然没有回头，但依旧板着脸，而且我连个“谢”字都没说，就挺直腰杆走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