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不胜防
我不自觉的后退几步，捂住嘴，但依旧有一股酸腐的液体直冲喉口。
吕于染居然还笑了：“我是最后一个。她对我是有感情的，吃得很慢，很仔细，有时候还很犹豫，可能在想我是谁……”
“你……”我实在受不了他居然用温柔的目光看着那个蚕食他的人：“你疯了？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又笑了，像是在说一个梦：“全死了，所有的人，包括宗主，都被她吃了。她要养她肚里的孩子，她需要吃东西……”
疯了，真的是疯了！
“是谁，是谁把她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觉得我的眼睛都要裂开了，只将绮罗迴凰捏得吱吱响。
若我知道是哪个，我一定要……
“药店掌柜说，只有这样才能生出孩子。她怀的是贵子，她要吃东西……”
药、店、掌、柜！
“他在哪？”
他是不是也被吃掉了？
好，自食恶果！
吕于染大约是想摇头，但只是唇角抽了抽：“消失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早知道，在碧水寒潭的时候我就应该粉碎了他！
“你走吧，别担心我。她吃得慢，我还能慢慢长出来……”
对，你们这个时空的人都有复原的神技。但你忘了，现在轮回开启，这个神技好像不大灵了呢，而且这么半天过去了，我也没见你生出一丝肉来！
我得想办法把他俩都弄走！
我瞄准了千羽碧，丢了个八门定星。
千羽碧反应迟钝，或者她根本就失去了正常反应，只是在吃，光圈稳稳的套在她身上，又隐隐的消失了。
“没用了，她现在刀枪不入，任何功法都对她不起作用。”
吕于染苦笑，又瞬间表情扭曲，忍住千羽碧从他身上撕掉一块肉的疼痛：“可能只有等到生产了……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是啊，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这工夫，千羽碧大概意识清醒了些，又或者是吃饱了，停止咀嚼，慢慢转头，看向我。
从她出现到现在，我们是第一次正面相对。
她的头发脏脏的，还挂着草叶和不知名的东西，在我这等视力的人眼中更显凌乱。但就这么一缕缕一簇簇的挂在头上，遮挡了整张脸。
她在看着我吗？她所珍视的容颜还一往如初么？
我的心忽然有些酸，我的徒弟，我最小的徒弟，那样一个活泼可爱俏丽的小姑娘，怎么就变成了这种模样？
忽的，一道阴风向我袭来，伴着吕于染的惊呼：“快走！”
而那阴风就擦着我的耳边一下粘到了墙上，声息了无。
回头，竟是一束蛛丝。
我惊出一身虚汗。
我没想过千羽碧会向我出手，而这种光线下我根本就看不清东西，蛛丝又是那么透明。
“快走，她想吃你！”
吕于染再怎么使劲也发不出多大声音，更挣脱不出束缚，只能瞪眼着急。
而我，我的确可以逃走，然而……
我紧了紧拳……掌心，是那颗小黑珠子，可是此刻对于千羽碧还有用吗？
但，我还要试一试！
又一道风袭来，我灵巧避过，可尚未落地，便再是一道。
我又开始庆幸我选的门派，我所拥有的功力，但就在这个时候，忽然自斜上方投来阴风，与此同时，屋顶也有疾风直灌而下，还有一股风透墙而出，迎面再是千羽碧的袭击。
我简直是狼狈的躲过围攻。
“快走！她一动杀心，所有那些被她吃掉的人都会想要杀你，快走！”
这是什么道理？不去找凶手报仇而是要拉着别人一起死？
太可怕了，简直太可怕了！
粘在墙上的人，粘在屋顶上的人，还有那些不知道粘在哪目前我看不到的人，被依次“唤醒”，直接的，穿过墙壁的，门窗的，向我袭来。
哪还分得清什么蛛丝？分明是织成了一道道墙，一层层浪，隔绝我，挤压我。
速度已无法展现优势，因为我无论闪到哪，都有蛛丝拦截，追逐。一时间，我只在这狭小的空间中静悄悄的旋舞，没有半点喘息之机。
千羽碧一次次在我面前闪过，乱发遮面，我不知如何将珠子让她吞下，因为我根本看不见她的嘴。
视线愈发模糊，我需要更多的光亮，于是掏出火折子……若是点燃……焚毁……是不是就可以……
火折子飞出，也不知道碰到了哪，爆出强大火光，转瞬黯淡，周围弥漫起一股奇怪的气味。
这东西怕火？
可是我的火折子已经用完了。
再一束蛛丝投来，我灵机一动，迎向另一束蛛丝，在它们即将追到我时身子一闪。
两束蛛丝霎时缠绕到一起，因为惯性与黏性，还打了个死结。
对，就这么干！
我开始在其中来回穿梭。开始是胡乱勾连，待略摸清了规律，就攒成一捆，然后一“系”。
蛛丝开始变得“井然有序”起来，然攻击不断，数量只增不减，这么下去，这个屋子很快就会被填满，到时……
我忽然听到一道怪声，仿佛呕吐，与此同时，所有的蛛丝都漫出一股腥臭之气。
我一个不防，被这气味直冲天灵，顿时头晕目眩，软倒在地。
视线极度模糊，已分不清是蛛丝还是它们的幻影向我涌来，但依旧是无声无息的，仿佛这里所进行的一切都是一场静默的电影。
“阿碧……”
我向着那圈隐隐穿透密布蛛丝的炭火方向轻唤一声，艰难的抬了抬手。
此刻的我居然想着让她自己把珠子吃下去。
她早前就爱撒娇，不大听我的话，如今……我真是太可笑了！
然而那串炭火忽的一亮……是我的错觉吧？
蛛丝甩来时特有的气流不分方向的向我袭来，这一瞬间，我分不清自己是祈祷卿珑进来救我还是希望他不要犯险，然后又想，如果这是个故事，我理所当然是主角，现在主角要死了，故事是要结束了吗？那么其余人，会怎样？
当然，这已不归我关心了……
我的瞳孔是不是开始放大了？我怎么觉得那串炭火离我越来越近变得越来越大？
我徒劳的睁大眼，好像看到那炭火都要烫到自己了，而我的上方……
阿碧？
这一惊，似乎让我恢复了点气力。而千羽碧也果真站到我面前，乱发贴近我，隐在后面的脸好像在打量我。
她是准备开吃了？
我试着让她关注我的右手，关注掌心那颗小黑珠……
她是在闻我吗？她飘散的头发弄得我的脸好痒。
她的头离我这么近，她是打算从我的脑袋下口？
我纵然再怎么大义凛然也难免恐惧，还想着要是她把我的脸夹得乱七八糟，卿珑还能不能认出我？而我变得那么丑，他还会想念我吗？
天啊，她伸出爪子……不，是手，只不过瘦得只剩骨架，还蜷曲得变了形。
我是她的师傅，在这种时候，我依然想保持师道尊严，我不想在徒弟面前丢了面子。可是我真的很害怕，害怕得想不顾一切的跟她拼命。
她果真向我的右手探来……
我舍不得我的右手……
可是她的指尖擦过我的手边又转向自己，迟疑的，艰难的握住了那串炭火样的珠子。
那串珠子又是一亮，紧接着，我不知她是要叹还是要吼，只从喉咙里滚出一串嘶哑的气息，凉而腥的喷在我脸上。
然后，她就定住不动了。
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动，因为我这一番停顿，周围几乎都被蛛丝拦截了，我也不可能化作一道风从空隙钻出去，且这蛛丝又极度黏稠，粘上就逃不掉。
于是我就半撑着坐在地上，她在我前面伏着，一手攥住炭火样的项链，而那项链就像心脏跳动般一闪一闪，令我联想到定时炸弹。
我就死盯着它，忽然觉得这些珠子有些眼熟，而这链子……
“呵……”她又似叹似吼的吐了口气。
“她记得你……”
吕于染的声音忽的传了过来，低哑中带着惊喜，还透着感动与酸涩：“她记得你，那串项链，是你送她的……”
……“师傅以后一定会送阿碧一条最好看的项链！”
这条项链，我在初探独孤派得知阿碧成为海棠夫人的那夜送给了她。
她绝情，我也骄傲。如是算是完成我的承诺，也就此了断我们的师徒之情。
我已将此事忘记，却不想……
我眼底突然一烫，就想放声大哭。
“她一直想记得你，记得所有人。她不想变成这样……”
……“海棠夫人可是天天挂念着您呢……”
药店掌柜如是说，可当时我只以为他是要扰乱我的心志。
我，我以为我是正义的，冷静的，甚至是睿智的，可是我，怎么这么无情无义？这么自以为是？
“早前，她心情一不好，就跟我说，你送了她条项链。后来，尤其是她慢慢变成这样，便说得越发频繁了，好像生怕自己忘了什么。所以，我冒险去找你……我想，在她心里，只有你对她是真心的……”
别说了，别说了……
我捂住脸，泪从指缝间滑出。此刻，我倒恨不能她吃了我，如果她能变得好受些，如果她能变回原来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