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衣施粉黛
梁如因抬手摸了摸脸颊,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落了泪,她的心很痛,但更多的是内心的犹豫与挣扎。
和胡生一样,他们曾经以为,只要找到了鲤神,就能够重现青盐山的阖家团圆,但当他们都听到代价是鲤神的全部修为甚至是生命,他们就开始犹豫了。
用一个人的生命,去换一群人的生命,这场交易似乎是很划算的,但对鲤神来说,太残忍了。
她无法享受人间冷暖,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奉献自己的生命,被所信任之人利用,最后还落得无人问津的下场。大家只在需要她的时候费尽心思将她召来,在没有了利用价值后又将其遗忘,淹没于和风之中。
梁如因开始犹豫自己还要不要找到鲤神,她想让鲤神也能够幸福,但她也想让所有难民幸福。她才发现自己好贪心,她想要的太多,她没有鲤神的无私大爱,更没有鲤神的勇敢无畏。
婆婆常常跟她说,要勇敢,想做什么就去做,想说什么就大胆地说,无论如何,她的背后是一整个黄泉。
但是,婆婆,我好像做不到……
她是胆小鬼。
梁如因更加确定,她不是那个深得民心的鲤神,她只是一个会有私心、会胆小的小鲤鱼。
胡生说,他是在六界最混乱之际出生,他一出生,父母便上了战场,死在刀光剑影之下。但他很幸运,清极山的长老和矜缇都将他保护的很好,他没有上过战场,没有见过杀戮,更没有感受过颠沛流离、家破人亡。
“我没有资格替整个青盐山的难民作决定,我不懂他们的苦和怨。我希望鲤神出现,也希望她不要出现。我希望他们能够被救赎,也希望鲤神不要成为云族巩固势力的工具。”
一切都太复杂了,一切又似乎因果有定。
梁如因和胡生在山上坐了会儿,再往上走就是青盐山的村庄了,从鲤神庙的角度看,村庄被大雪覆盖,不见踪影。只是他们二人不约而同地说,不舍得去村庄看看。于是他们一起慢慢走下了山,没有用任何法术,体验了一遍青盐山的崎岖道路,这是青盐山人民获取物资与生存希望的必经之路。
他们没有去看青盐山的人民,却用其他的方式妄想感受他们的苦。
但他们何尝不知道,这只是凤毛麟角。
山下的城镇已经受到了寒气的侵袭,逐年变冷,此时应当是人间的夏季,他们依然裹着长衣,半分没有酷热。
城镇就热闹多了,在喧嚣欢快的环境中走一会儿,二人沉重的心情才得以缓解,悄悄听着布置街道的壮丁聊天。
“这乞巧节还有不到两天才开始让我们布置,这不难为人吗?”
“没办法啊,最近天气异常,上头的人都愁着呢,哪有空管这些节日?”
“哎,你乞巧节咋过,找着姑娘了不?”
“哎哟,可别提这事儿了,俺娘啊着急忙慌给找了个,我看不上还打我!现在还痛着呢!”
“我也没好到哪儿去!家里成天鸡飞狗跳的,再不娶啊,我就要被扫地出门咯!”
那两位壮丁挂完了彩灯便顺着梯子爬了下来,正巧见着梁如因,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只怕再多看会儿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梁如因正被盯得局促不安,忽地被卷进了一个坚实的臂弯之中,抬眼一看,少年目不斜视,嘴角挂着肆意的笑容,带着她整个身体继续向前走。
那两个壮丁很识相,一下就明白了,收起了目光,暗暗地聊着。
“好一个绝色美娘子啊!”
“太可惜了,人家有伴儿了。”
“瞧咱这样儿,灰头土脸一脸麻,人姑娘也看不上咱!”
女孩儿像是听见了什么新鲜玩意儿,抬头看着少年,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她的声音软糯细小,撒娇似的征求他得同意。
“可以晚点回去吗?”
少年轻笑,低下头,哄道:“好。”
梁如因雀跃着一把抱住了胡生,喊道:“你真好!”
“有多好?”
“非常非常非常好!”
天上一日,凡间一年,所以胡生和梁如因并不急着回去。既然梁如因想看看人间的乞巧节,他们便就地找了个客栈住下。
乞巧节傍晚,胡生穿过客栈吵闹的长廊,敲响了梁如因的房门,普通的云木被敲响时声音闷闷的,夹杂着客栈中老板娘的吆喝声,客人或粗矿或尖利的喊声,几乎叫人听不见。
孩童奔跑着直直摔倒在了胡生面前,他连忙蹲下,扶起那小男孩,拍了拍小男孩的衣服,笑着问道:“摔疼了吗?”
孩子吸了吸鼻子,“男子汉才不会疼!”小男孩捡起花束,递给胡生,“郎君买束花吧!七夕佳节,香花配美人,鹊桥相赠,美满一生!”
不知是谁教了小孩儿这段唱词,但胡生显然被哄得高兴,他很爽快地买下了那一束花:“借你吉言了!外面冷,快回家吧。”
“祝郎君恩爱甜蜜,幸福美满!”小男孩完成了任务,立刻拿铜板跑回家交差,嘴里还不忘祝福这豪爽的客人。
胡生站起身,再次敲响梁如因的门,这次更加用了力度,里面的人快步走来,木门吱呀,梁如因先看到的是胡生手里捧着的花,耀眼夺目,却有残缺。
少年从耀眼的花束后探出头,“送给你!虽然刚刚摔坏了,但花童子的祝福很实诚。”
她接下花束,问道:“什么祝福?”
少年眼珠打了个转,与眼下的痣相映衬,简短道:“幸福一生!”
“这样啊……”
胡生打量了一下梁如因,少女依旧身着素衣,依照梁如因日常的打扮,不难看出她还没准备好出门。
“还没打扮好?”
梁如因露出了苦恼的表情,“凡间的乞巧节是一年中很盛大的节日,凡间又有繁多的习俗风俗,我不知道怎么打扮才得体吉利。若是触及当地禁忌,便又是一场灾难。”
自从上次被教仙阁的那位仙官罚了之后,梁如因有潜心研究过各界服饰文化,各界各族基本都以尊卑长幼来划分服饰等级,而凡间却不同,在此基础上又有各地风俗禁忌,多得数不胜数,她实在还没理清。
胡生觉得,梁如因这样的人实在难得,她在教仙阁的仙官身上吃了鳖,便能够潜下心来学习更多,她似乎对什么都能够提起兴趣,也能够将一切都学习透彻。他自认为他于功课之上已是认真,但比起梁如因他还是差了很多,就比如……棋艺,就是他怎么也学不会的。
虽然胡生对凡间的这城镇的风俗也不甚了解,但是他还是说道:“不如我给你参谋参谋?”
打开窗户实地考察,也不难!
“好啊!进来吧。”梁如因侧身让开,将胡生带了进去,又给花束安置在了瓷瓶中。
胡生下意识关了门,发觉不合礼数之时,已经太晚,那就……就这样吧……再打开反倒心虚。
转过身时,发觉屋子里到处铺着衣裳,摆着饰品,各色各样,让人眼花缭乱。
天呐!胡生你没有金刚钻,瞎揽什么瓷器活!
他扶着额,冥想着解决之法。
“胡生?”
“嗯?”
少年回过神,抿着唇,嘴角挂着不知如何是好的笑容。
“这件怎么样?清丽的天水碧配……配这个!绀蝶披帛!怎么样?”
绀蝶?这是什么?蝴蝶吗?也没蝴蝶样式啊,胡生假装沉稳地点评道:“过于深沉了。”
“太深沉?”梁如因定睛看了打量着。
胡生确信地嗯了声。
“好吧!”梁如因挑挑拣拣又拿起一件:“嗯……这个呢?金叶黄配……松绿。”
胡生摆手,“乞巧节穿绿不吉利。”
“好像也是。”
胡生趁着她挑下一件时,慢慢挪到窗边,打开窗。
“那这个!紫鎏金……嗯?你开窗干什么,不冷吗?”
胡生愣了愣,是有点,但是他想找到正确答案。但他只好关上窗,梁如因现在穿得确实单薄。
胡生倚在窗边,乖乖答道:“凡间只有贵族才能穿紫色,这件太引人注目了。”
小姑娘一把将衣裙扔在了床榻上,瘫坐在床榻上,“怎么都不行!”
胡生见情势不对,忙上前安慰道:“我曾于你说过,女为妆者,己也。”
“可是太难了……”梁如因找回了一点信心,但她想认真挑衣服也只是想和他有个更美好的回忆。
胡生转了一圈,挑起一件衣裙,“这件如何,白兰初粉,裙摆以粉墨为染,披帛就用这条淡雅的群蝶戏花,配在一起一定适合你。”
“这条是好看,那我试试?”梁如因很好哄,又高兴了起来,只因胡生挑中了她也喜欢的那一条,只是因为太过于娇嫩勾人,她不好意思选。
“去吧!”
胡生有注意到,梁如因每次挑选,都会经过并注视这条兰裙,却始终没有选择它,他便赌了一把,想来看这情况,是赌对了!
胡生掀开窗户又观察了一番,未婚妙龄少女都以披发为主,其他的则以盘挽发为主,这镇上并不发达,未见华贵的头饰,都只以简单平常的发簪发钗为妆。
隔间出了响动,梁如因推开门就要出来,胡生立刻盖下窗,回眸看着她。
少女转动着裙摆,还未精心画过的面容上挂着明媚温柔的笑容,粉嫩的衣裙称得她肤若凝脂,灵动可爱又不失大家闺秀的端庄。
只是胡生定睛眯起了眼睛,见他这副难言模样,梁如因笑容慢慢消失,“不好看吗?”
胡生立马端正姿态,点头如捣鼓,答道:“好看好看!”但还是忍不住指出:“就是……这……这领口……有些大。”
是的,这就是梁如因不好意思穿它的原因,领口有些大,虽然称得她肩线优越,但若是穿不好便会显得狐媚。
“那我换一件?”
胡生摆手,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温声道:“很好看,衣衫服从于穿者。”意为,衣衫从不狐媚,狐媚的是人心。
胡生会坦言指出这件衣裙的不便之处,只是怕梁如因心有余悸,却不好意思明说,反倒会扭捏。将问题摊在明面上,疏通了问题,便自在得多。
“我为你梳妆?”
“你会梳妆?”梁如因心感疑惑。
胡生看起来像是个大少爷,即使她了解他,也不敢相信他会女子妆发,就连她当初学各式胭脂水粉都差点半途而废。
“你教我便好。”胡生确实不会,但是他刚才看到楼下胭脂铺里,老板吆喝着“乞巧节男子为心仪女子梳妆,可长长久久”。
他想试试,也抱有私心。
“好。”
胡生站在她身后,梁如因看着镜中认真有努力的他时而笨拙,时而伶俐自信,不忍发笑。
梁如因捣鼓着自己的锦盒,翻出了一根红绳。
“这是什么?”胡生努力之余分了一小颗心。
“我也不知道,有闻乞巧节月老牵红绳,要不你帮我系在发髻上,感觉很配今日。”
有点难度……但是,“没问题!”
乞巧街市纷纷扰,坐镜红木梳鬓发。
乌发叠叠红丝绕,指尖盘旋觅故他。
黄蕊粉花照长春,牵丝细枝把眉拓。
温润甜腻一抹红,两两相望情生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