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 孤脑（14）
尹葵诺脑子宕机了一小会儿。
傅一霖将员工卡揣进兜里，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怎么了？”
尹葵诺：“你下午不用坐班？”
傅一霖：“我这个月周六值班，所以周二下午休半天。”
原来刚好是调休。
尹葵诺背上自己的书包，准备去医院外面找个地方解决午饭，然后再回来找傅一霖搭一下他的便车，下午去那两个科室转转。
正自顾自出了诊室，却被傅一霖叫住了：“你去哪儿，不一起吃个饭吗？”
尹葵诺：“一起吃饭？”
“对啊，去员工食堂解决一下午饭，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傅一霖说道，“不然你打算让我一直在医院里等你吃完饭回来？”
这确实是最方便的方案。
严格来说，尹葵诺还没有来过正常的医院食堂。
正常的医院食堂看起来……真的很正常。
无论是打饭的阿姨，桶装的免费汤还是排队的人。
只是这里的人都是医生，穿着工作服，而且一看窗口里的菜也比学校的好吃不少，居然还有不掺土豆的红烧排骨。
尹葵诺站在窗口盯着那红烧排骨许久，最后还是只点了个手撕包菜和土豆丝。倒是打饭的阿姨见尹葵诺的眼神，餐盘递回来前把她觊觎已久的红烧排骨挖了一勺进去：“阿姨送你了，还是长身体的年纪吧。”
尹葵诺扭头看旁边的傅一霖。
傅一霖将卡贴在了刷卡器上，但阿姨还是只刷了两个素菜和饭的钱。
“我上高中的小孩跟你差不多大，”阿姨笑道，“也可喜欢吃这个红烧排骨。”
那免费汤里是鸡蛋和紫菜，尹葵诺本来想从底上捞一勺溜边慢慢起，但是看着自己盘里满满的饭菜还是没好意思。
“你们这打饭的阿姨人真好。”尹葵诺一边吃着饭不由自主地感叹道，看着傅一霖面无表情地埋头吃饭，又试探着补充了一句，“这里的医生也好，还请吃饭。”
傅一霖停下筷子，明显是被呛到了，偏头咳了两声，仍旧是面无表情地看回来：“吃你的饭，食不言寝不语。”
尹葵诺看着他，这张脸尹葵诺是见过，但彼时，这张皮下是肖尔。而现在，尹葵诺需要经常告诉自己，这是同一张脸，但是另一个人。
“你是不喜欢别人夸你吗？”尹葵诺靠在桌上问道：“那如果你治好了你的病人，病人来跟你道谢，你也是这样板着脸假装不开心吗？人做好事，再怎么不求回报，也总是会希望对方有所表示的呀。”
傅一霖用纸巾擦了擦嘴，看向尹葵诺：“严格来说，我们其实并不认识。”
尹葵诺靠在了椅背上，他说得没错，他们二人不过是昨天才见面而已。
其实她跟傅一霖，严格来说是陌生人，而现在像朋友一样在一张桌上吃饭。
吃人嘴短，尹葵诺噤了声，不再说话。
-
傅一霖就是翊川大学的本硕博，所以各科都轮转过，医生护士也都相熟。
因为中午的意见分歧，所以两个人一路上话都很少，回到了陌生人的界限，傅一霖也只对人介绍是导师朋友的学生。
尹葵诺找了自己能看到的所有小孩，但还是没有找到跟小赛长得一样的小孩。
齐亦嗣说五神还缺了最后一个，那最有可能的就是小赛。
小赛唯一一次显露身形是在安心医院，也就是翊川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的虚拟投射。
如果想找到小赛，这个医院里的概率是最大的。
尹葵诺坐在医院门口的花坛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大人小孩，抱着书包发呆。
孤独。
这是她这几天来最大的感受，也是她从小到大，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最强烈的感受。
家里明明有父母，但依旧觉得房间空荡荡；学校里明明有朋友，但举目望去仍旧觉得空荡荡；身处在人群里，还是觉得身处荒漠，无处可去。
“小赛。”她唤了一声。
“我在。”手机应答道。
“可以给我我讲个笑话吗。”
“前方谐音梗请注意：三角形去烧烤摊点了三串大腰子，等了半天也没上，所以它就变成了等腰三角形。”
尹葵诺想了片刻，没有明白什么意思，把手机拿起来重新看了一遍文字，这才看懂笑点在哪。
“您觉得好笑吗？”
尹葵诺说道：“很好笑，谢谢。”
“很高兴您觉得好笑，需要再给您讲一个笑话吗？”
尹葵诺：“那再来一个吧。”
“在跟语音助理聊天？”傅一霖递了一瓶饮料过来，是自动贩卖机里的椰汁。
尹葵诺摆手拒绝：“今天下午你已经帮我很多了，谢谢你。”
傅一霖将饮料拿了回去，然后开了盖再递回来。
在医院里逛了将近两个小时，尹葵诺确实也有点渴了，于是接过罐头，喝了一口。
“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傅一霖问道。
其实尹葵诺打算去一趟幼儿园，但这件事跟傅一霖并没有什么关系，所以她随口编了个理由：“四处逛逛吧，可能会回一趟宿舍，最近还有个课程作业没有交。”
这是一段信口拈来的谎言。
显然傅一霖没有相信，挑眉道：“我已经开始怀疑刚才那句谢谢的真实性了。”
尹葵诺：“……”你自己那个问题就不是陌生人该问的好吧！
“我猜你想去你实习的幼儿园，因为那里也有小孩，”傅一霖坐到尹葵诺身边，“你在找一个叫小赛的孩子。”
尹葵诺瞪大了眼睛。
傅一霖：“很惊讶是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
尹葵诺点头。
“我梦见过你很多次，”傅一霖说道，“不是在这家医院，在一家叫安心医院的精神科医院里，你撒谎成性。”
安心医院第一次去看诊时，尹葵诺确实在扮演精神分裂症想蒙混过关来着。
但是当时皮下不是肖尔吗？
“我也很惊讶，当时签订授权合同的时候他们说，赛博复制体经历的任何事对于本体不会产生任何影响——但结果显然并非如此。”
“所以你看到过我在副本的经历？”
所以他才会知道她在核磁共振仪里看到的是一个人，而并非一群人；所以他没有问尹葵诺到底为什么要去小孩子扎堆的地方。
“我不仅仅看到了你经历的那一个副本。”傅一霖晃了晃手里的饮料，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还看到了什么？”尹葵诺问道。
“没什么，”傅一霖起身了，跟尹葵诺说道，“走吧，我开车送你去幼儿园。”
尹葵诺没有跟上去，倒是傅一霖回头来看她示意跟上了。有路过的病人一直看着他们两个，尹葵诺追上两步，小声说道：“我们只是陌生人，你不必送我去，我今天有免费的通票。”
“你没在医院待过，医院里八卦传起来很厉害，”傅一霖说道，“你以后是梁教授的学生，肯定会跟这边打交道的。”
“你什么意思？”尹葵诺有点不理解。
傅一霖果真如同尹葵诺她师姐所说的那样，说话藏头露尾，卖起关子来很高冷。
-
回到幼儿园，尹葵诺又做回了那个受气包小实习生。
大概是每个老师当实习生时都曾有一段悲惨经历，所以自己熬出头后，总会在后辈身上试图重现自己曾经经历的苦难。
好在这次过来的时间不长，尹葵诺只是确认了小赛不在这里就又回到了幼儿园门口。
幼儿园放学早，三点钟已经是要家长来接的时候了。
尹葵诺看到园长在跟门口车旁的傅一霖聊天。
见到尹葵诺过来，园长停止了对话，转而难得地对尹葵诺露出了笑脸。
“接下来还要去哪里？”上了车以后，傅一霖手扶在方向盘上问尹葵诺。
尹葵诺脑袋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看着前面来来往往的接家长的孩子们，长叹一口气，说道：“送我到最近的公交车站就好。”
其实她还没有想要接下来要去哪里。
说是回到现实，但是她目前在的地方很奇怪，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甚至在怀疑自己进了某个副本。
但是通关这个副本的条件是什么，这个副本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一点提示都没有，她又应该往哪个方向走。
她不知道该去问谁，不知道该怎么办，这种时候她会非常想要人陪。
但是这一次，一直用声音陪着她的小赛，就是要去寻找的对象。
“我想去观云公园看看。”傅一霖顺手打开了车内的音响，流水一般的钢琴曲在车内流淌。
尹葵诺不解地看着他。
但是傅一霖已经发动了车子：“我知道你们这个项目，晚上九点之前回去就行了，现在才下午三点。”
顿了顿，他又说道：“我以前读研的时候，经常遇到解不开的问题。不眠不休是找不到答案的，不如先做别的。某个瞬间答案就会自己浮现——抑或，你会发现问题本身就不成立。”
“谢谢你。”尹葵诺诚恳地说道。
傅一霖开车离开了这片充满着家长和孩子的区域，闻言轻轻哼了一声，算是应答。
“你说你在除了安心医院的地方也见过我，”尹葵诺还是没克制住好奇心，“你在别的副本里见到我的时候，对我有什么印象？”
幼儿园出去就是一个红灯，突然的刹车，还好尹葵诺配好了保险带，才没有撞玻璃。
傅一霖没在看路，趁着红灯的间隙转头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