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竞技中心内的欢呼还在继续，贺星饶屏住呼吸与阿方索对视，只觉得外界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水传来，沉闷遥远。
有时候，惊喜的欢呼听上去，其实和惊恐的尖叫也无甚区别。
不过这场只有他们两人得知的对视并未持续多久。
在师北落松开手的一瞬，阿方索就迅速调整好表情，又微笑着转头，看似专注地去同师北落交谈。
“今天会是你和我对战吗？好久都没打一场了。”
贺星饶刚才知晓了赛事安排，只有在双校联赛中最后胜出者，才会与阿方索一战。
师北落耸耸肩：“这要看校长安排。”
这话是丝毫不给旁边苍蝇搓手的校长面子，校长脸色顿时僵住，不住朝着阿方索赔笑。
阿方索却是脾气很好的样子，也笑着朝校长点点头：“不论我的对手是谁，也不论最后输赢如何，我都会很期待。”
一听这话，校长立马感激涕零：“承蒙殿下赏脸！”
这副狗腿子样都没眼看了，可贺星饶完全没有吐槽的心思，脱力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纤细手指冰凉，连指甲盖都因为紧张缺血而变成淡紫色。
她将手肘撑在膝盖上，额前冷汗涔涔。
阿方索一定认识她。
可阿方索到底认识的是作为学校吊车尾的贺星饶，还是虫族伪装的贺星饶，这又是无从得知的谜题了。
她的失忆来得太过突然，家里神秘的虫族残骸，充满矛盾的本人性格，再加上现在冒出来的这个二皇子，贺星饶有种近乎本能的直觉——
她似乎一直陷在某种窥伺和危险之中，只是自己从来都没察觉。
在大庭广众之下，阿方索依旧保持着风轻云淡的神情，还亲密地拍拍师北落的手臂：“你不用管我，先去比赛吧，我等你进入决赛。”
师北落在这人面前倒是从没有那种冷厉严肃的神色，想必两人以前交往甚密：“那我可不敢让你失望，只不过……我要是没能发挥好，你可别见笑。”
阿方索一听就笑了：“怎么会，我从小就承诺过，你会是我的专属舰队大副的。”
师北落朗声大笑起来，朝他摆摆手后转身跃上了竞技台。
刚才这边就已经吸引了全部观众的注意，如今师北落入阵，更是让欢呼快要掀翻整个竞技中心。
阿方索在告别师北落后，就径直往金雀花府的首席位走去，再也没有给贺星饶留一个眼神。
这段插曲将双校联赛的气氛烘托得热烈，连无人机里的解说声音都激动昂扬：“接下来让我们继续进行初赛直播！”
“下面，是我们鸢尾府的超A级哨兵师北落，驾驶他的机甲‘迦楼罗’进入初赛！他的对手是金雀花府的B级哨兵劳伦斯·帕斯特，驾驶机甲\'象牙塔\'进入初赛！”
“与此同时，鸢尾府的A级哨兵斯雷恩·泽维尔正在进行下一轮的候赛准备，来来来，让我们来看看泽维尔公爵府的负面新闻有没有对他产生影响呢——”
“你他妈——”候赛区沉默休息的斯雷恩顿时站起来，朝着无人机口吐芬芳。
帝国的风气是有点奇怪的，在生活上，皇室强权压过一切；但在娱乐方面，又显得格外自由松弛，类似解说员这样的揶揄也只让观众们都哈哈大笑起来，不会有人深究。
“或许是因为皇室根本不在乎。”贺星饶思忖，转头再看，发现除了自己，现场还有另一个人笑不出来。
她身边的校长也冷汗涔涔——甚至还比刚才贺星饶的状态都差些。
根据现在的赛事情况，金雀花府的初赛选手除却几位顶尖A级超A级哨兵，其他人几乎是被鸢尾府吊着打，竞技中心上空悬空的虚拟显示屏上，鸢尾府的得分比重越来越高，校长就越来越坐不住了。
一旦有鸢尾府的学生取得优胜，校长就会如坐针毡地站起身来，一边拿帕子抹脸，一边念念叨叨：“不要再赢了啊……”
贺星饶：“……”
第一次听到这么奇怪的要求。
在金雀花府的学生后来居上，终于把比分渐渐拉平的时候，校长就会长舒一口气坐下来继续观赛，可等到自家得分被超过了，他就又开始紧张地跺脚。
“赶紧把分数拉上去啊……”
贺星饶：“……”
她刚才的紧张担忧都被校长戏剧变脸的情绪化转变给冲散了，忍不住道：“你就不能好好坐着比赛？”
校长委委屈屈瞪她一眼：“你懂个屁！这个比赛的输赢是大有学问的！不能输，也不能多赢！”
贺星饶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
这时她耳边又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贺星饶连忙抬头，才发现初赛已经毫无悬念地结束了。
解说员在无人机重用激情洋溢的声音吼道：“现在，让我们有请决赛队的三组成员！分别是金雀花府的参赛选手三人——超A级哨兵冯哲、A级哨兵克因斯坦·那菲多赫，A级哨兵迟怀瑾；以及鸢尾府的参赛选手——S级哨兵池凛，超A级哨兵师北落，A级哨兵斯雷恩·泽维尔！”
贺星饶本来还强打起精神，结果在听到鸢尾府的参赛名字后索然无味——没想到还全都是熟人。
按照先宾后主的原则，率先登场的就是金雀花府的三位参赛者，在三台机甲登场之后，对面挥舞着金雀花校旗的人群骤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
贺星饶将目光投向他们的登场机甲上，只见三台机甲都印上了金雀花府特有的粉晶校徽，显然驾驶者对自己金雀花府的身份十分自豪。
毕竟是与皇室关系最为密切的高校，三人的机甲都十分华丽精良，配备武器也是最顶尖的材料制成。
但也正因为这种壕无人性的金钱堆砌，反而显得三台机甲都稍显笨重繁琐，在迎战中估计灵活性不会好。
贺星饶沉浸在对机甲的分析中，随后耳边的尖叫声再度打断她的思绪。
鸢尾府的三名参赛选手也依次登场了。
率先出来的是斯雷恩的红色机甲，同他的响尾蛇精神体属性一样，他所驾驭的机甲注重灵活性而减少了重型武器，适合冲锋和游走战。而等到师北落登场，周围的欢呼就又上了个层次。
师北落正驾驶着一架银白色的机甲从竞技台上滑行而过，机甲边缘在光线照耀下像是闪烁着一层雪色光芒。
贺星饶一时看得呆住。
那的确是非常漂亮的机甲，一看就知道为之设计的人倾注了无数心血。
在如今的银河纪元，机甲是所有人的浪漫，而今有着这么一架身形流畅的完美设备上场，怎能不让所有人都为之疯狂。
在惊叹之后，贺星饶又忍不住想，那么……作为S级的池凛，他的机甲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向导作为稀缺人才，估计没什么机会驾驭机甲登上前线，但常以机甲设计师的身份协助哨兵。
如果她要同池凛结盟，想必这也是不错的方案。
这样想着，贺星饶心血来潮地就开始闭目构思起来。
如果是池凛的机甲的话……应该会是玄黑色的，有着重型锋利的双刃设计，看上去……应该会有些像……
龙。
一架黑龙般的机甲顿时在脑海内成型，细节精化到了每一个活动关节的螺丝钉，就像是……贺星饶曾经亲眼目睹这样的机甲，并且亲自操纵过一样！
可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觉呢？
不论是从贺星饶本身的向导身份考虑，还是从虫族的嫌疑猜测，她应该都不会有机会驾驭机甲才对。
她猛地睁开眼睛，恰巧撞上正在登场的池凛。
这次在场的欢呼戛然而止，众人人头攒动，都屏息看向台上被高度关注的S级哨兵。
最后登场的机甲像是尘封已久，如今全身都被一层黑色的防水布覆盖，叫人看不清机甲的真容。
“听说，以前池凛驾驶的都是鸢尾府的训练机型。”贺星饶背后传来观众的窃窃私语。
“不是吧！双校联赛他要上训练机？！”
“那也药他有自己的机甲才行啊。这玩意儿也需要钱堆，池凛不是平民出身么？”
“学校给他特殊安排一台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他是对战二皇子殿下的候选人。”
“要不来下注？猜猜他的机甲是训练机还是个人机。”
贺星饶凝神听着背后的讯息，心中也升起好奇来。
按照池凛那么讨厌二皇子的性格，拿出训练机也不是……不可能……
还不等她思绪落定，一只宽阔坚硬的漆黑骨翼蓦地凭空出现，遮蔽骄阳，映入她灰蓝的虹膜之中。
随即她眼眸中的暗影如同滴入海洋的墨一般，越发晕染扩大，迅速挡住她眼中的所有天幕。
贺星饶眼瞳骤缩，过了好半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她第一次清楚看到池凛精神体的全貌！
她惊得直接站起，左右看向身侧的人，可就连校长都疑惑不解地朝她投来视线：“你就不能好好坐着比赛？”
贺星饶更为惊诧，在场这么多观众，甚至就连二皇子都还淡然坐在位置上谈笑风生，竟是除了她，没有一个人能看到那个精神体？
漆黑鳞片熠熠生辉，一双熔金色的竖瞳咕噜打转，还不住有咯咯的刺耳声响从坚实的皮肉下震荡而出。
或许是察觉到观众台上的反应，那个蹲在机甲肩头的精神体转头看过来，朝着贺星饶示威似的发出嘶声怒吼——
那可是龙啊！
“快坐下！挡着视线了，干嘛呢！”身后已经有人开始抗议。
贺星饶喉结上下一动，在察觉到二皇子也因为动静投来的探寻视线后，暗道失态，缓缓又坐了下来。
她虽面上不显，但脑子里简直炸开了花。
银河纪元的人类虽然已经能以精神力具化自己的精神体，但所有的精神体都是存在于生物链中的动物，从未有过龙这类传说中的生物。
但如果说是黑暗哨兵，说不定还有可能。毕竟哨兵在意识海失控后，精神体的确很容易异化成非常规的模样。
可如果是按照这个逻辑推测，岂不是说明池凛已经是黑暗哨兵？
他看上去也不像是失去理智的样子啊？
贺星饶百思不得其解，而这时那栖息在机甲肩头的龙似乎放弃了对她的打量，或许是接到机甲内池凛的某个指令，它不情不愿地抬起骨翼拂动，使得机甲上的那层防水布滑落下来。
这次，整个竞技中心内的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方才还在打赌的学生们手指一松，下注的筹码劈里啪啦掉了满地。
只见玄黑色的颀长机甲矗立在赛场中央，在初见天日后轻轻抬头，仿佛从沉眠中醒来的神祇。
在它动作之间，光滑机身上滑过流光，仿佛是提琴弦上被奏响的第一道沉郁乐符。
随即机甲的双臂舒展，重型锋利的双刃铮然出鞘，与贺星饶想象中的机甲如出一辙。
贺星饶怔怔地看着那台从未见过却如此熟悉的机甲，心口像是豁出个大洞，空荡冰凉的谷风和潮湿久远的山岚纷纷涌入，震荡出酸涩又怀念的回响来。
她生出个没有来由的念头，她和池凛或许并不是初次相识，而是命运之弦在宇宙中冥冥缠绕而出的，久别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