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早修仙文里的女配30
清风拂纱,撩起音泓峥垂落在地的长发。
飘飘渺渺的虚幻梦境里,他看到一名女子婀娜走来,在不远处褪下衣裙。
他抚摸上近前的女子滑润的肩头,亲吻她的周身,柔声呢喃:“别走,留下来。我想成为你的有所思。”
海遥朝他嫣然一笑,仰身时紧紧地回拥他,只做不说。
音泓峥从她有欲无情的神色里挣出一丝清明,混沌的眸光盯在她心口毒巫纹勾勒的嫣红“朱砂”。他的灵识在现实和梦境里交替,却因“音欲”而与她相拥的难舍难分。
音泓峥凝眸拥紧她,似要把人嵌入灵魂,轻歌耳语、喃喃求恋。
“别离开我好吗?我慕你情,慕你身心,慕你有所思。你对我引情动欲,我与你相守相伴,琴瑟相和,可好?”
自欺乃是自弃。
音泓峥每每亲吻她的心口,恍惚中会记起谁的脸上也有这样一道复杂的古巫纹。
神智将清之际,海遥的气息会浮在他的耳旁,柔声暖语,似妖如幻:“阿音,还不醒来吗?大音希声,道常久在。‘无’非不存,‘有’非相忘……阿音,你该醒了。”
音泓峥想要继续沉溺下去,却逃不开她的心口朱砂、逃不开那诡异的剧毒巫纹,更逃不离她的轻言耳语。
他的理智也因此在一点点回笼,神智在慢慢地清明。
梦境里,窈窕的身影溜下榻,着一身轻纱在纱幔间虚虚晃晃地消失……
音泓峥向她伸出手,目光不依不舍地追过去……
现实里,重物落地撞出“啪”得一声,彻底惊醒神智将清将明的音泓峥。
“啊……”音泓峥扶着额头醒来,看向身处的清冷阁楼。
他撑着背后的榻从地上站起来,低头撩过被长发覆盖的赤体。
元婴真君一下子感知到自身的法体泄过精神气,却记不起那人是谁。
音泓峥凝神以手抵在额头,试图还原昨日场景,却只能看到一道朦胧的女子身影,在轻纱下欢颜笑语,似有还无。
薄纱遮掩的飘忽里,他又怎么看都看不清那姑娘的脸。
“嗯……”梦境里的余韵让他难耐地轻喃出声,随即理智归笼,他蹙上眉,喃喃道,“……是谁?”
音泓峥抚着心口顺心意向前走两步,心想去追什么……却又察觉到体内的灵力翻涌。理智再次占上风。
他退回到榻前坐下,以五心向天之势,调整自身体内奔涌的灵力,恍惚间,耳边有人呵气如兰。
女声喃喃,浮在耳旁,掠过心头:“音泓峥,记住这份悸动入心的感觉。太上忘情、大音希声,不是忘不是无,是道久常在啊。情如何?欲如何?世间情爱又如何?沧桑人世沉浮海,大音常在心自在。”
音泓峥紧跟着喃喃道:“心自在,道久常在,‘无’非不存,‘有’非相忘。太上忘情非无情,坐以向道。吾心向道,天地山海为座,心音常在为弦。
任她情缘深浅奈何天,道心自在,我道即在。
拂晓拂晓……我动欲断弦,混迹红尘百年,大梦一场始觉醒。”
音泓峥的神智彻底从那份“情和欲”的感觉里走出来。他记得那份感觉,却不记得这份感觉的始末原委,乃至那个领他归道的女人是谁。
他记得百年前的御名阁无名庄内,拂晓真君一首撒泼高歌引自己的道心生“欲”,惯来的出尘无心却因这份“自疑”和“欲”牵了瑕丝,竟开始质疑“音道无情”的法意。
红尘百年,混迹人间各处欢场,琴声悠古被世人称颂。然而,磨心练技却始终趟不过“欲”那关。
不曾想,这一次竟……他给自己施展净身诀,起身时,引出玉簪法器里的衣袍。
白底银丝的法袍如流水般滑上他的身体,在须臾间,他已穿戴整齐,遗世独立一真君。
他跨步绕过屏风,看向木质地板上那些零落的凡布衣袍,心知定是有那个人。
然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这座阁楼,余下那一地衣袍,以及案几上歪斜将倾的普通黑色七弦琴。
女子在阁楼外守了一天一夜,痴痴地拦在音泓峥的跟前。她的双眸似春水生痴意,幽怨道:“音先生,你终于出来了。”
音泓峥微低了眸,凝在她看着就觉出疲累的眼眸,淡淡道:“谢谢。”随后,他转身绕过女子将走。
女子微愣,急忙伸手去拉他,却被音泓峥侧身避开。
她含痴怨念道:“音先生,你去哪里?”
若是以往,音泓峥不会真正看个凡人,不是这人不配……而是不扯因果。他更不会为凡人留步……
如今,或许是那份残留在心的感觉让他如常人般走出阁楼,也如常人般向这个女子的爱意道谢。
他更是回首道:“回山门继续潜修。凡人光阴贵重,姑娘既有深情,莫要错付,寻个慕你的人好好过日子吧。”
“不,你就是我一直等得那个人。”女子苦守两年,头一次听到他回应,岂有不抓住机会的道理。
音泓峥也好耐心,只是出口的话听来就无情。
他道:“你有情与我何干?红尘百年浮华梦,光阴似箭莫道痴。与其纠缠无缘的人,不如着眼自身明日。”
女子似懂非懂,依然要与他纠缠……这一次音泓峥直接消失在庭院。
与此同时,没有结界保护的阁楼起了大火。
大火烧掉那一帘幽梦轻纱,以及那把追随琴隐百年的人间长琴和一地白衣发带。紧随而来的一场大雨,将满地灰烬滚流入地下。
而人间欢场只余“音先生琴技绝佳”的美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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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泓峥很快回到乾坤门的御名阁。
他在自己的庄园外看向无字的匾额,沉吟间,一手隔空抹过,匾额上出现两字:“坐忘”。
随后,他推开庄园的木门,走进前厅,直入中庭。
中庭院里,音泓峥凝眸看向滴水座钟处的大缸,里面本该有株碧水荷,如今空空如也。
随即,他看向年份略低的清漪莲和飘零杨……喃道:“不是应该还有百多年才能化形吗?”
他广远的神识瞬间覆盖整个御名阁的山头,惊动在炼药的医傀,甚至吓到给傀儡人穿衣戴钗环的尚星云。
在阴林的坡地药田,医傀如以往一般,一勺一勺地浇着毒植。他察觉到被熟悉的灵识窥伺,嫌弃道:“回来就这么大动静。进阶了了不起。哼……以前还是个连‘欲’都渡不过的琴痴,出息了。”
另一处,尚星云拍在胸口,瞧向面前拥有真人肌肤的傀儡人,边欣赏边念叨:“阿遥啊阿遥,可吓死我了。这应该是琴隐师伯了。师伯可真是一点都不遮掩啊。幸好我师父不在,不然非得跑去找他干架。”
“你师父呢?”音泓峥看着背对自己的尚星云,淡定自若地问道。
尚星云僵硬地转过身,向他拱手行礼,略有口吃道:“师师伯……师父她……下山了。”
音泓峥不用问就知道拂晓又去清宁宗溺她的苦海情深,淡声道:“知道了。待她回来,你告诉她,本君要再给她弹一次《孟婆》。”
“哎……是。”尚星云赶紧拱手。她抬头望去,本以为音泓峥已走,却见他蹙眉盯在自己的背后。
尚星云回眸看见自己新制的人傀阿遥,掩不住兴奋道:“师伯……有兴趣?这是我最新的人傀,用医傀的直培手法给傀儡的肤色增上光彩,像真人一样。只差人心人魂,不然跟真人毫无区别。当然,现在还是要靠祭练过后由主人驱动她。”
“她……叫什么?”音泓峥盯在人傀无神的双眸,灵识扫过人傀阿遥的五官和周身,看到她后背符刻的“阿遥”两字。
这就是人傀阿遥的名字么。
“阿遥。”尚星云微有激动道,“我忘记以谁为模板了,看着像是给谁定制吧?只等那人自己上门来取。师伯,你觉得我的傀技是不是大有进步?”
“确实精进不少。这个给你。”音泓峥扬手向她抛去一段高阶含灵的木料和一块星陨矿石,拂袖收起她背后的人傀阿遥。
尚星云接过木料和矿石,当场喜不自禁。
她再抬头时,已不见了人傀阿遥和音泓峥……
“这……”她低头看了怀中两物,瞬间明白这是音泓峥的交易。
尚星云抿下唇,捧着手里的好料子都没那么开心了。“什么呀。这可是我闭关几个月的成果……若是定制的人找上门怎么办?”她念叨着追到院内,哪里有音泓峥的影子。
最终,她收起两块上品的好料子,泄了气道:“算了,反正记不起来是给谁,不重要了。”
因为红尘剪的作用,尚星云忘记了这是海秋荻在时,因得了悟道茶的指点,她想着感谢海秋荻,才开始着手制作木魁阿遥。如今,这具木魁又被音泓峥得了去。
红尘剪断去人事因果,却不曾干预到世间物品去留。
音泓峥回到坐忘山庄,放出木制的人魁阿遥。
他没有祭练人魁,也就没有认她为仆从,只是在中庭的凉亭下静静地盯着她的五官。
他伸手抚摸人魁如玉的脸,一份悸动的感觉在心间肆意流窜,无情无爱,只是任它流窜在身体四肢乃至血液识海得每一处。
音泓峥退回桌前,坐在石凳上,心境平波。
夜风轻扬,次缸里的清漪莲飘出一阵幽香。
织梦境的轻纱下,褪衣女子在回头时有了张脸,人魁阿遥的五官。
只是女子的眼睛依然模糊不清。
音泓峥静了许久,冷眼凝在织梦境里轻纱覆体下的女子模糊的眼睛处。
【这双眼……该有怎么样的光才能引导一个走岔道的元婴真君归道向心呢?】
“该是无情的人吧,有欲无情才能来这么一出。”音泓峥喃喃自答。
天亮时,他扬手收起人魁阿遥入储物法器白玉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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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年后,归山的拂晓真君回到山头,瞧向满院各式的木魁,赞句尚星云上进。
她看着心境明阔的徒弟,莞尔道:“云儿,为师还以为你从师父的阴影下走出来需要很长时间,没想到你……”
尚星云理所当然道:“师父的道师父自己走就是了。徒儿有自己的道。对了,师父,师伯回来了。还有你……”
佛晓真君摆了摆手,扬手摄来院里花树下埋着的酒坛,躺在穿廊扶手处慢慢地喝着。
尚星云见她如此,就知道师父这趟下山依然没有打动那个无情道剑修。
这一次,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躲在角落默默地关注,而是直接抱走拂晓真君浮空的酒坛,毫不犹豫道:“师伯说要和你斗法,师父快去吧。说不定,这次能治好了。”
“哧……他一个连‘情’和‘欲’都分不清更没尝过的真君治得好我什么?
千年的童子鸡,混了红尘还是只菜鸡。你师父我敢打赌,以他冷心清高的性格,世间女子都不会入他法眼,除非有人硬上弓。否则,他就继续执迷入障吧,迟早生了心魔。”
拂晓真君念叨完,屈指一勾,星云怀里酒坛中的酒水就向她飞去,直入了唇口。
“师父……”尚星云一把盖紧酒坛子,“师伯说了,再给你弹一次《孟婆》。”
“孟婆孟婆,上一次我听……过得一回,让我感受番年少时的恣意。傻云儿,长本事了,敢盖师父的酒坛子。”拂晓真君扬袖起身,又道,“罢了,为师去会会他,舒展舒展我这唯情可解的郁气。”
眼尾轻睨,她一下子消失在尚星云的面前。
尚星云看着怀里跟着师父消失的酒坛,忍不住叉腰,生了下闷气。
拂晓真君持着酒坛落在中庭厅室的屋顶上,看着凉亭里正在“坐忘”的男人,扬唇笑道:“我说琴隐,费这么大功夫做什么?当年我就说了,不然你来与我共度情海,我以苦情道渡你出尘,哈哈哈……”
音泓峥扬眸,清凌凌的目光从屋顶上恣意的女人身上收回,旋手取出本命法器“琴心”。
琴心质感莹润纯洁,同冰机琴一样的冰玉材质。
或者说,制作冰机琴的材料是音泓峥制本命法器“琴心”后留下来的余料。
音泓峥那修长的手指滑过“琴心”的琴身,凝出七道距离比普通长琴稍远的心弦。
拂晓真君喝着凌空落下的酒水,勾唇看向一丝不苟的严正琴客,兀自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孟婆么,不死不喝孟婆水,此生执道向苦情,来吧。我等着呢……哈哈哈哈……”
音泓峥扬手起弦,梦里的欲感从他十指指尖上流向琴心。
音起清风,丝缕般缠绵的琴音荡进拂晓真君本不以为意的耳朵。
嬉笑怒骂的拂晓真君顿了下,任由酒水洒落在身。
她倾耳凝听,好似听到那无情剑客的呢喃细语,情欢爱浓时的山盟海誓。
泪水簌簌地滑下眼角,混着洒落的酒水,一去不返。
她留恋,她动情,她入了幻……
“第一段起情,第二段动欲织幻。”音泓峥十指连弹,引动得不止是拂晓真君,更有他自身的心境。
他仿佛又回到那个人间烧毁的阁楼,看着那褪衣的女子袅袅走来,修长的手臂缠过自己的脖子,抽离他腰间的系带,两人肌肤相贴,云欢雨爱缠绵悱恻。
拂晓真君的眼前是人间喜堂。
她与那个心心念念的男人在人间三拜天地结为普通的人间夫妻。
两人恩恩爱爱好一段缠绵的日子,日常琐碎更为生活添情加趣。男耕女织,只羡鸳鸯不羡仙。
琴声幽古起波浪,风打来时如骤雨破窗。
时光消亡岁月空。拂晓真君看着老去的爱人,起了心愁:“为什么要老去?我喜欢你年富力强,在我身上驰骋的狂野。我爱你潇洒如风,宠我如珠如宝的模样。
青郎,别老去,别老……”
一朝生离死别,坟头青草三尺高。
拂晓真君从磕头祭拜夫君的场面里醒过神,咬牙道:“琴隐,你好歹毒的心。我……我竟老成这样。”她看向皱纹连层的手背肌肤,抚摸上粗糙的脸庞……吓得一脚踏出去,跌落万丈深渊。
梦境破碎,拂晓真君从屋头飞落进院,颇有些气喘吁吁。
然而,琴声第三段,烟升向明月。
拂晓真君看着眼前熟悉的清宁宗山头,握紧双拳。
她一步步从这些拦道剑客的剑下打上去,走到心心念念的青郎面前。
她质问他:“为何,你对我的宠爱成了浮华一梦,你对我发过的山盟海誓都成过眼云烟?”
“无情非绝情,有情人世,无情道心。”男人这般回道。
“狗屁,你我真心相爱,何管它人间大义、修士无情?我们在一起就好了呀。”拂晓真君痴缠道。
然而,纠纠缠缠百般不得。万剑齐出退她下山。
拂晓真君一力抗着,被打的骨断呕血也不见青郎出手相助。她不甘心,一步一血印,生生死在清宁宗的山道,死在爱人冷漠的目光下。
现实里,拂晓真君猛得摇了下头,急急喊道:“别弹了别弹了……音泓峥,你赢了你赢了……”
琴音第四段才是真正的孟婆语调歌。但是,音泓峥停了下来。
他的眼神飘在琴心的琴弦上,淡淡道:“你走吧。我不渡你道。”
拂晓真君站在中庭,旋手抱圆归导周身沸腾的灵力入元婴。
天明之际,她才长出口气,咽口吐沫后看向那个依旧坐而不动的男人。
“呼……如果你继续,我就入情而忘了。”
音泓峥扬手化去桌上的琴心,取出茶炉杯盏,且煮且道:“忘情非无情,忘了又能如何?来日你再遇上他,依然会向他不惜身死的奔赴过去。”
“呵……”拂晓真君甩把青丝长发,不知说什么好得点下头。
旋即,她看到音泓峥的侧面眉眼,心里瞬间咯噔了下。
拂晓真君在诧异过后又随意道:“你不再是以前的音泓峥了。红尘百年,确实让你精进不少。我看你……元阳都没了,那人是谁?可要我替你报仇?”
音泓峥斟茶的动作轻顿,继续不疾不徐地倒满茶水。
他看着杯中沉浮的悟道茶叶,神若游离道:“不重要,不在乎。”
【行在道上,总有再见的时候,道长……路远……不急。】
拂晓真君挑下长眉,扬手摄过石桌上另一杯斟满的茶,喝了口后品味道:“不错。悟道茶,碧水荷灵露。你不再是那个捆缚在天地山海不知情和欲的出世真君。
不过,恐怕渡你的人自身有欲,而你却动情再隐。
琴隐,情隐……名副其实。你我这算是一报还一报吧,不知道你和她又是如何?”
音泓峥耳听拂晓真君离开,举起微沸的茶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荷香悟道茶。在氤氲的茶香烟气里,他露出一丝缥缈无尘的清浅笑意。
茶香缭缭,坐忘向道。
‘无’非不存,‘有’非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