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
第四次又绕回标记点前的时候，路霜林认定来至冬是个错误的选择。
这个鬼地方白茫茫一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点人烟都没有。
树林和岩石没有任何区分度。路霜林就像是这个洁白世界唯一的生命。
这个世界似乎被按下了暂停键，她在凝滞的废墟中行进。
如果不是怀中抱着的植物标本还在液体中微微晃动的话，路霜林真的会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现实。
她现在也只能安慰自己，花还是活的生物了。
她已经一个人在雪原中跋涉了数不清几个小时了。好在衣服穿的厚 ，一时半会儿还是冻不死的。
不过再过一会儿就说不准了。
天边的乌云慢慢聚拢过来，穿林而过的寒风逐渐狂野，卷起地上的雪碴打在脸上。呼出的水汽凝结在围巾上，一层层累了起来。
至冬的暴风雪快要来了。
极北之境的风雪可怕，暴风雪之前要是找不到避身所的话，也许她就会变成冰原里面一座可怜的冰雕了。
路霜林可没有兴趣再体验一次。
而且现在还有更可怕的事情了。
路霜林饿了。她的肚子在叫了。
与此同时，怀中的瓶子也开始变得浑浊了。
瓶中的是一朵黑色的琉璃百合。花朵的颜色起先是浅浅的黑色，花瓣剔透，而现在肉眼可见地颜色变深。液体散发出奇怪的荧光，随水波晃动的花瓣有种张牙舞爪的感觉，似乎下一刻就要化身成为话本中的怪物向她扑来。
这样下去她说不准谁先吃掉谁。
真糟糕，到时候蒸汽鸟报头条该不会是类似“深渊巨口吞噬天才少女”这样的报道吧。
路霜林想象了一下，脸上的表情逐渐变的麻木。
冻死或者被吃掉，两个选择都不太划算。
她现在好像听到了身体一点点被冻住的声音了。
路霜林双手举起标本，放在面前仔细观察，口中不由喃喃：“你说我要不要把你丢了啊。”
瓶中的花似乎听懂了她的意思，原本在液体中晃动的花朵大幅度震颤了一下，旋即疯狂扭动起来，花瓣抽打着瓶壁。
吓得路霜林赶紧把标本举远了，小声嘟囔着：“我就是随口说说，反应这么大干嘛……”
标本有灵智但不多，静止了一会儿判断出人类身上并没有散发出恶意，轻微晃了一下又不再动了。
如果它再聪明一点，就能分辨出路霜林只是在吓唬它——拜托，这可是珍贵的实验标本啊。
路霜林好不容易从深渊带出来的东西，还指望解剖它来获得数据、以此来堵住教令院那些老家伙的嘴。
不过标本知道了可能会觉得还不如被丢到雪原上。
天色渐暗。路霜林这次的运气不太好，之前都可以误打误撞找到出去的路，今天看来会困死在这里。
而且这样的死寂也很快被打破了。
路霜林的背后突然传来几声低吼，树枝折断的声音紧接着传来。
一点冷意顺着脊髓攀上了后脑勺，激的路霜林浑身发麻。
黑色的影子从背后覆上了路霜林自己的影子。
是雪狼。她冷静地想。
她现在不能回头，不然在暗处虎视眈眈的饿狼会扑上来咬断她的喉咙。而她的速度在现实中得不到任何加持，根本跑不过雪狼。
或者直接和狼搏斗？可是她只是一个普通文弱的学术分子啊！
路霜林脑子飞速运转的同时，身后的饿狼一点点地逼近。
在只剩几米距离的时候，它高高地跃起，利爪扑向了路霜林！
在它跃起的那一瞬间，路霜林捕捉到了它踩在断枝上的声音，整个人向右边翻滚，把手中的瓶子砸向了雪狼。
兴许是运气终于眷顾，瓶子不偏不倚地正好砸中了狼头，并且成功让对方痛叫一声。
路霜林来不及兴奋，爬起来闷头往前冲。
天杀的她遇见了深渊法师都不会跑这么快！
路霜林的耳边只剩下了呼啸的风声。整个肺快要燃烧起来，吸进来的冷风烧灼着嗓子眼，呼吸也渐渐困难了起来。
松软的雪地也让腿上失力，每一步好像踩在了棉花上。一开始还好，可是到了后面路霜林彻底迷失了方向，脚下越陷越深，近乎快要小半个腿都被积雪拖住。
学术人员体力不支，狼狈地往前一摔——前面正好是一个山坡。
雪花顺着衣领倒灌进衣服里，路霜林想伸手抓一些可以减缓冲势的植物，薅住了一根恰巧裸露出来的藤蔓。
手套早已经不知道在奔跑途中消失在哪里了，于是她的手掌直接被藤蔓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即使是这样路霜林也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身体，还在往下翻滚。
瘦小的身体撞到了雪地凸出的石头上，路霜林整个人飞了起来。
想藏在雪里面的藤蔓光荣牺牲，连根被路霜林拔起，随着她一起摔到了雪坡的最底端。
不远处就是冰面开裂的湖泊。
路霜林浑身快要散架，脑袋也在翻滚途中撞的稀里糊涂，世界都在视野里旋转。
还没回过神来，坡上方的雪狼“嗷呜”一声，俯冲了下来。
脑浆晃匀了的路霜林下意识躲避，左脚绊右脚，再次扑在了雪地里面。
狼的利爪刺破了她的衣服，爪子踩在路霜林的背上，鼻子的热气喷到了路霜林的衣领里。
完了，今天彻底完了——
“小宝，松开。”
一道冰冷的男声命令道，打断了雪狼接下来的动作，而后传来了靴子踩在雪地上的沙沙声。
路霜林还没来得及抬头——或者说她还没法抬头——听到命令的雪狼委屈地叫了一声，整个狼踩到了路霜林的背上，蹲坐了下来。
路霜林：……
本就单薄的身体遭此重创，路霜林眼前一黑。
报复，这绝对是报复。
靴子的主人走到路霜林旁边，用脚尖踢了踢噗噗吐血的女孩。
声音带着一点冷冰冰的笑意：“你怎么不坐起来啊？”
*
有的事情不是想做就能做得到的。
路霜林很想先让这头狼从她的身上起开。
但是路霜林刚抬起的头被乱扫的狼尾重新打回了雪里，并且还吃了一大口雪。
不见面容的男人这时才想起他的狼，假惺惺地责怪起来：“你怎么能坐在别人身上呢？赶紧下来。”
名叫“小宝”的狼“呜呜”两声，意犹未尽地在路霜林身上又踩了两下，才蹦了下去。
路霜林真的觉得自己从内到外都裂开了。
结果那个男人还要绕到她的头旁边，蹲下身子。语气虽然听着十分友好，但听不出任何善良的感觉。
“哎呀，你怎么还躺在地上？需要我扶你吗？”
话是这么说，对方却连手也没伸出来，蹲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路霜林从地上挣扎起来。
路霜林沾满血的手掌按在雪地上，血腥味让小宝有些躁动。
橘发的男人只是冷冷瞥了它一眼，散发出来的威压就震住了生物本能的兽性。
路霜林爬起来，脑袋好像还是晕晕的。
她扶着脑袋，说：“谢谢您，请问怎么称呼您？”
“不用在意，我是……”
我是谁并不重要。
男人本想这么说。但这时候，路霜林腰间佩戴的愚人众徽记滑了出来，掉到地上。
对方语气一顿，而后咽下了本该要说的话：“……至冬国最棒的玩具销售员。”
*
啊？
路霜林一边捡起徽记塞回口袋，一边疑惑地看向他。男人解释道：“我是来这里取材的。”
执行官大人胡说八道，小宝无奈语言不通，只能盯着路霜林，试图让对面理解。
达达利亚却伸手在它的头上用力揉了揉，随后站起来。
这真的是狼而不是大狗吗？
路霜林歪着脑袋观察着小宝。对面安静了一下，随后两眼放光，吐出了舌头。尾巴扫起了身后的一片雪，兴奋地望着她。
小宝&路霜林：她/它难道能明白我的意思？
心虚的路霜林往后退了一点点，拉开了和小宝的距离。而达达利亚早就走向了另一边。
她只在内心短暂地纠结了一下，小跑着追上了他。
虽然是莫名碰上的，但应该可以信任吧……
路霜林暗自思忖。
湖边有帐篷，火堆，还有一些钓鱼的工具。也许真的像这个玩具销售员说的一样，他是来这里寻找灵感的。
正这样想着，她听到前面的人问：“你怎么就这样没有戒心地跟上来了？”
路霜林梗着脖子，认真地回答：“你要是想杀我，一个男人和一头狼，怎么想我也打不过。”
玩具销售员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不过笑声戛然而止。路霜林心中警铃大响，停住了脚步。
达达利亚左耳的红宝石耳坠折射篝火的光芒，在渐黑的树林里像一颗闪耀的星星，在路霜林的视野中划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线。
武器悄然在他的手中浮现，达达利亚轻笑了一声。小宝也转身盯着树林深处。
漆黑中，无数奇怪的光点亮了起来。漂浮在空中、像猎犬一样的奇怪生物们慢慢从黑暗中飘出，靠近了冰湖这边。
达达利亚有一瞬间的惊讶，可很快愉悦地吹了一声口哨，语气兴奋：“你好像引来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