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过棋来
不远处的马场,在沉默过后,又迎来了一次哄闹——
“将军,来都来了。”
“嗯,来都来了。”景川钎挑起的眉头仿佛在言说试一试的念头,他习惯性地一笑,狂妄地喊:“弓来!”
“箭来!”
景川钎腰后的双刀在落日余晖下发出耀眼的光,转瞬间,人群散开,人群中的一个小兵投来弓和箭,景川钎利落地伸手接下。
他那副永远风轻云淡的模样,让人纵目一看,就心生满满的敬重。
此时此刻,这偌大的跑马场,全部目光都聚焦在景川钎的身上,大家都在等,等这位少年将军一展英姿。
风过,景川钎蓄满弓,微微侧头,脸上含笑,笑意攀上眼尾,张狂邪魅又拽着浅浅的温柔。一只白毛黑纹的海东青从他肩头飞过,使他肃穆不少。
“来瞧!”
箭在弦上,流光转瞬间,在瞄准目标后,“唰”的一下——
“啪啪啪——”
箭贯穿箭靶的最中心,箭羽留在靶心的红点上,箭头退至“后殿”。
与此同时,另外四个箭靶上也是同样的状况——箭头贯穿箭靶的心脏,箭羽歇在靶心上,风飘过,箭羽屹立,而上边薄薄一层羽毛轻轻飘着,仿佛在每个在场人心上悠悠拂过。
“阿钎呐,英姿不减啊。”温锦裴快走几步,景川钎旁边围着的士兵们也朝这边频频回头。
“温军师!”
“温军师!”
一个个士兵们恭敬地朝温锦裴点了点头。
“锦裴,这两日不见你,怪清净的,原来是跟这小葫芦厮混到一处了。”景川钎放下手上的弓箭,目光如午后的细雨,一点一点,朝身上打去。
温锦裴熟络地站在景川钎旁边,道:“哪有,这不是想带着福禄兄到处逛逛,早日熟悉熟悉我们军中环境,了解了解海梁州的风土嘛。”
“温军师,这位是?”围在旁边的一个长相白皙,脸颊微微泛红的少年问道。
景川钎望了眼面前的神仙儿,脑海中浮现出这个清瘦少年要讲的话,不免嗤笑一声。
温锦裴哦了一声,道:“红豆,这位是忠勇将军,盛京来的。”
神仙儿抿嘴一笑,继续道:“福润女帝赐我名福禄,你们唤我福禄就好。”
红豆脸上带着腼腆的笑,问道:“福……禄,你是忠勇将军?”
神仙儿点了点头,道:“嗯,我是,从盛京城到海梁州是为了在这等安宁候,安宁候将会路至海梁州。”
神仙儿对自己这个回复很是满意,这样传下去,就算景川钎要是忘了这茬子事,也自会有军中的弟兄提醒,毕竟人多力量大嘛。
景川钎凝视着神仙儿这副得意又炫耀的表情,忍不住嗤笑,暗自道,又来了,这都不知道第几回了,这人还有完没完。
此时的神仙儿全然不知——这位名头上的摄政王对她这一大方得体的介绍如此不满。
“忠勇将军?”
“忠勇将军?!!!”
红豆道:“你是忠勇将军的话,那么箭术定当也是好的。”
“福禄兄弟,要不让大家伙看看你的箭术如何,让大家伙一睹为快。”挤在人群中的其中一个小兵含笑鼓动着。
“对对对,来大家伙看看忠勇将军是何等的忠勇之姿……”
神仙儿被这三言两语挑动着,分明是春末初夏,但总有一种被放在火架上烘烤的感觉。她笑了笑,嘴角勾起坦荡的弧度,“都这样讲了,不来也不行了,但是——”
神仙儿话锋一转,对上景川钎眯着的眼睛,很快又错开,她继续道,“……但是,我的箭术虽然苦练了许久,但是总归不能和你们景将军的技艺相提并论的,接在景将军后边,确实是显得自己丢人了,你们见谅,就当献丑了。”
“哈哈哈哈,你这兄弟倒是会说话。”
“没事,没事,大家不会笑话谁的,来了咱们军营,就是自己家的弟兄,兄弟之间不会相互嘲笑谁的。”
“就是就是。”
……
士兵们三言两语,倒是让神仙儿感觉自己真得融入进去,融到这兄弟大家中,她不自觉地开怀一笑。
对面景川钎微微蹙起的眉头舒了舒,脑中浮现八个字——尤擅骑射,箭术独绝。
那就看看吧。
探探虚实。
景川钎步履散漫中藏着坚决,他三步两步,到神仙儿的跟前,手上的弓箭递到神仙儿的手边,“喏,给。”
“多谢。”神仙儿接过,礼貌道。
景川钎修长白皙的手指一翻,收回到银线勾勒的衣袖下,“都说了,是自家的弟兄,无碍。”
“这弓拿好,方才就当是我给你助助威了。”
景川钎往后退了退,让出一定的距离,然后,优雅地朝神仙儿抬了抬手,示意她出手。
等一切就绪,那只海东青飞了一圈,又重新停到景川钎的肩头。
神仙儿吸了一口清气,手上的弓还留有余温,余温传递到手指尖,有股说不明白的酥麻感,让人心头一暖,呼出的气都在空气中飞奔起来了。
神仙儿面色严肃,拉弓的姿势极其标准,这个清瘦的少年仿佛傲然地立于天地间,发带上的一丝红,显得他独具血气。这与他面容上的温柔英气完全不同。
拉弓!
走!
一声风过的声音如期而至,神仙儿手上的箭已经不在了,抬眼看去,箭靶上多了一支箭羽,箭羽上的羽毛随风轻轻摇曳,最后,静静地立在另一支箭羽旁边。
靶心的位置已经有主了,而神仙儿的这支箭也不差,离开一点,立在那支景川钎射出的箭羽旁。
两支箭,不谋而合地独占视野。
神仙儿虽然没有射出五箭,但是,这一支就足以戴好“他”忠勇将军的名头。她笑了笑,刚勾起的眼尾又放下了。
她这箭术还是佛熄教的。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她还能再信任这位帝师,这位授她万事的政宜帝师吗。
“果然,我兄弟就是最厉害的。”
红豆腼腆一笑,被周遭的哄闹围绕住,他道,“小麦,你好吵。”
小麦把手甩到红豆的肩上道:“看看看,这新来的兄弟不错,大家说是不是。”
“是是是……”
热热闹闹里,景川钎拍了拍肩上的海东青,海东青啼叫一出,便让这轻松的气氛更加放松了不少。
“好了好了。”景川钎喉咙里发出威严的声音,“忠勇将军从盛京城远赴而来,你们也得加把油,不要让忠勇将军轻看了去。”
“休息够了,戌时,这里的靶子都要插满。”景川钎抬手指了指前边一眼望不到尽头,大把大把的箭靶。
士兵们相互看了眼,脸上的轻松之感一时间荡然无存。
“红豆,我就说最近不找我一起赌了,原来你们这伙人私下抛弃我啊。”温锦裴拍了拍红豆的肩,一副秋后问罪的模样。
红豆:“温军师,我哪敢啊,我们哪敢私下抛弃你啊。”
小麦:“就是,就是。”
小麦黑黢黢的脸上扬起尴尬的笑:“就是您也太厉害了点,我们兄弟几个的兜吃不消啊。”
作势,小麦还摸了摸自己的裤兜。
“欸……”温锦裴话还没说完,叹息声刚出,就被景川钎冰冷冷的话打断了。
景川钎皱了皱眉,眼神凌厉,冷漠道:“还不去练,要我把靶子搬你们面前,你们跟军师一边聊,一边往靶子上扎小人吗?”
“军中需要军纪,我记性不好,私下几个兄弟赌钱这事,我本来是忘得差不多了的,你们这是非要我记起来吗?”
景川钎一记冷眼扫过,邪魅渐消,凌厉突生。
围在一旁的士兵:“将军,我们这就去操练。”
“将军,我们这就走。”
“走走走,快走。”小麦一把拉过还愣在原地的红豆。
天色渐暗。
营帐主位上的男子神色淡然,他轻飘飘拧了拧脖子,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依靠在琉璃玉石上,闭目养神。
旁边,温锦裴拉着神仙儿下了一盘棋。
温锦裴手执着一枚黑子,正经道:“福禄兄,你我身为君子,还是不要有悔棋之心为好。”
神仙儿摇了摇头,心下对这盘大局起了戒心。温锦裴果然是大名鼎鼎的锦绣军师,就算她自己的棋艺得佛熄帝师的真传,但是,在温锦裴面前还是占不了一丝上风。
手起棋落,谋天下之大局。
两人宛如棋中真正的集大成者,胸有丘壑,一眼定大势。
神仙儿感受到上边景川钎打过来火辣辣的目光,在她和温锦裴之间晃荡,她想到了什么,回道,“温军师,我棋艺不如您精湛,这局过后,还是让景将军同您下吧。”
神仙儿的语气中满是退却的意味。
景川钎原本戏谑地望着两人,白皙的指腹摩挲着桌上的玉石,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听神仙儿这么一说,他笑了笑,道,“正好,阮阮还没回来,棋局结束,小葫芦你替我去找找阮阮吧。”
啊?
阮阮?
又是哪个姑娘家?
神仙儿满肚子的疑虑,正轮到她出棋。温锦裴见她愣神,朝景川钎喊道:“阿钎,你打得什么心思,好不容易找着一个志同道合的棋友,又撵我棋友?找阮阮,你让红豆那小子去找不就好了嘛,都大点事。”
景川钎不急不慢道:“红豆还在马场。”
他望了望窗外,继续道,“目前来看,应该还在操练,我不能耽误他。”
所以耽误我?
神仙儿瞥了眼神色自若的景川钎,手指间执着的白棋坚定地放下,道:“那行,下局棋,将军来同温军师下吧,我去寻阮阮。”
神仙儿实在是悟不出为什么突然提到阮阮……姑娘,想到之前可能是温锦裴和景川钎下棋的,她这样一来打扰,委实不妥。
“费脑子。”景川钎不屑地淡淡道。
什么意思?
神仙儿不解地搓了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