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歌4
004
这般亲密的话在钟凝雪听来,听见的重点不是“有你陪着,不枉人间一趟”这样□□的告白,而是“死”这个字。
她避讳听见,钟侯爷的离世意味着她唯一的亲人不在了,后与陈谦润成为名义夫妻,同房次数不多,总归一张床上躺着翻身就能看见、想请他帮什么忙只需一句话他立刻吩咐去办且不必太在意欠他人情的人。
某种意义上,她当陈谦润是她的家人、在世上最后的依靠。
这种依靠来源对他的认可、信任,或许还掺杂一些模糊的自己也分辨不清是什么的依赖。
她好像不太能接受他先她离开。
她低头看信,试图从严卿信里找话说服他,上下看一通,没找出理由。
严卿建议同陈谦润一样,卫凡留临歌,其余部队随陈谦润和钟凝雪北上,他们要争取全力拦截北晋与陈济会合,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北晋一旦主动和谈,提出亲至上原,这对大楚来说是长脸的事,陈靖必会同意,根本不会联想到有引狼入室的危险。
而临歌是最后计划失败才选择迎战的地方,同时也极为危险,陈谦润打算将计就计借此反将陈济一军,要想坐实他无端出兵临歌有谋反意图的罪行,临歌多少要表现出些措手不及、确无防备才行。
严卿也特别强调不建议安排钟凝雪留守临歌,钟凝雪极少外出王府,若频繁出现在陈济耳目下,会令陈济起疑,万一临时改变行动或出兵计策,全盘皆输都有可能。
钟凝雪不管这些,她只想一个问题,卫凡不在陈谦润身边,她不放心。
她将信拍桌上,这才发觉二人还有一只手握在一起,她像是赌气,甩开陈谦润的手掌,站了起来。
将她的变化全程看在眼里的陈谦润早已猜透她心中所想,他面不改色地学她赌气:“你一定要留下也行,那我也不去了,任陈济攻进临歌,硬碰硬我们也不会输不是?”
这是在威胁人,钟凝雪向他投过一道冷光,偏要与他对着干:“那好,你不要动,我领兵北上。”
她要将他丢下,陈谦润怎会同意,他站起来,低头与她对视,横竖一句话:“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分开。”
钟凝雪不听,故意气他:“我和红阳照样能带兵对抗原真,不过是拦得住拦不住的问题。”
她学他故意说反话,陈谦润又气又笑,他道:“你北上,我怕是担心的连坐都坐不住。”
“别说燕郡,就是你回汴城我都要寸步不离陪你,”陈谦润的笑意渐渐没有了,“在临歌城,没人敢动我们,可一旦过临歌地界,多少明枪暗箭虎视眈眈,稍不留意就可能丢失性命,我曾向严卿兄长保证要好好护着你,当真发生意外,我怎么向严卿兄长交代,他怕是会以为我是贪生怕死之人,把危险的事全都交给你做,我只管留这城内坐享其成,这哪是平常人能办出来的事?”
陈谦润这一番话讲的句句在理,听起来令人无话反驳,可钟凝雪哪是轻易叫人说服的,她自然有许多理直气壮的话来回复他,陈谦润在这时又说道:“母亲那边还要你帮着说服。”
钟凝雪沉默了。
陈谦润向她走近,握住她一只手,紧紧的不肯让她挣开,说话又像哄人了:“她同你想法一致,坚决不肯离开临歌,她不放心卫凡不在我们身边,她要去做卫凡应该做的事,你说我怎会同意,你站在我的角度想,你的妻子和母亲为了你的安危甘愿自己深陷险境,你会怎么做?”
提及萧夫人,不用陈谦润说,她也不由自主与陈谦润站到统一战线,他们上战场九死一生是他们为达目的应该承担的风险,可不能为此把萧夫人牵扯进来,尤其是任她去做在敌人枪炮口来回走动有性命危险的事情。
她稍微仰头才能看见陈谦润的眼睛,她对上那眼底的坚定,忽然就没话要说了。
“雪儿,”他叹息道,“从我们踏上这条路开始,临歌、任何我们在的地方,乃至整个大楚疆域全都不安全,因为这天下还不是我们的天下。”
钟凝雪垂下头看看陈谦润与她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听陈谦润接着说道:“我盼望着有一天能让你们高枕安寝、富贵一生,不再跟着我流离颠沛,我希望那天能早些到来。”
他又重复方才的话:“所以我需要你,对我来说,你是必不可少的,你的脑子比我脑子好使,我犯错的时候还指着你纠正,骂我一顿把我骂醒。”
陈谦润说话总是转弯转的毫无痕迹,发自内心的认真话、讨人开心的哄人的话全都一样地讲出来,令人难辨真假,可这次钟凝雪听出来了他话里的内疚。
若不是陈靖从中作梗,他的母亲萧夫人不会随他千山万水来到临歌,她原本可以坐上太皇太后之位安享晚年,可能是不想变成日后陈靖要挟陈谦润的人质,也或许厌倦了宫廷争斗,她放弃了,而追根究底还是因为陈谦润没有登上皇位,没有一统天下的权力保护他的母亲。
“母亲……”这是钟凝雪第一次在陈谦润面前这样称呼萧夫人,出于必须的礼数和尊敬,“我试试。”
随后挣脱他的手掌,先一步离开。
早宴安排在和宁宫偏殿,是除去大婚当日和除夕,萧夫人首次与二人共餐,她似乎很高兴,特地换了身新衣,岁月在她脸上几乎没有刻下痕迹,笑起来依旧是个美人。
她不谈论府中杂事,只是叮嘱天气尚冷,且越向北寒气越大,此时北上要备足冬日的衣物,特地吩咐陈谦润要照顾好钟凝雪,无论何时,钟凝雪的性命当先。
钟凝雪平日话就少,此时又一门心思在想该如何开口劝说萧夫人上,只是回应萧夫人的话,没有主动向她问些什么。
及至用餐过半,钟凝雪都没把劝说萧夫人的话想出来。
还是陈谦润先提了,他叫萧夫人母亲,似是不经意,又似是慎重讨论得出的结果,他道:“我和雪儿商量好了,先送您去汴城,有严卿兄长手下接应,您住在那里我和雪儿都放心,至于临歌,有卫凡在,我们都能放心地离开。”
萧夫人仿佛没听见,毫无反应,继续吃盘中餐食。
“母亲,”钟凝雪随即叫她,她说话没表情没情绪,但能听出来她的真诚,“汴城是相对安全的地方,您不去的话,我们不会安心北上。”
“雪儿要说什么我都知道,”萧夫人抬头看向钟凝雪,“我也不懂什么谋划,但此次你们的计划我还是能看的明白。”
“雪儿,”萧夫人又叫她一声,“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知道胜算的关键在哪里、在谁身上。”
钟凝雪当然知道萧夫人比卫凡留临歌的意义更大,尤其二人同在,再加上谋划得当,便能彻底迷惑陈济,胜算可能是百分之百。
“可是母亲,”钟凝雪直来直往,“倘若您为此出了意外,哪怕我们打到了上原城,也不会开心,用至亲换来的胜利是虚伪和急功近利的胜利,这样的胜利不要也罢。”
她停了停,接着道:“我已经失去了父亲,我很害怕再失去您。”
她说这话时声音微微发颤,坐她旁边的陈谦润发觉后,在桌下轻轻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