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歌19
019
萧夫人离开临歌那天,陈谦润和钟凝雪送行,在王府门口停了许久,直到那浩浩汤汤的队伍消失在街道上才转身回府。
“红阳不在,你自己睡我不放心,”陈谦润在回程路上与钟凝雪说道,“你若当真出了意外,我无法向母亲,向严卿兄长交代。”
钟凝雪没理他,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坚决不同意么?毕竟一张床上躺了两个月,就因今日陈谦润几句话就彻底与他保持距离,显得她先前太随意,如今又开始装清高。
要是点头同意也不好,陈谦润既把顾虑明明白白讲了出来,晚上再躺一起总归是十分尴尬,说不定二人面面相觑全都没有睡意,瞪眼到天亮。
另外,陈谦润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怕她出事,只是为了严卿兄长的嘱托,让萧夫人放心么,如果单是这样,那她不需要。
钟凝雪思考一通,思考不出什么来,近几日在与陈谦润私人感情上总是有令她困惑不解的问题,还真是麻烦,她决定暂且不管,待回去仔细分析一番,到晚膳时再告诉陈谦润答案。
于是她转移话题,问陈谦润:“秦臻从海上来,我们是不是直接在港口与他会合就行?”
陈谦润道:“他来临歌,一定从越城上岸。”
越城在临歌东南,想必一到临歌地界便登陆上岸,走水路长途跋涉,非紧急战事,经过临歌不仅是会合,也是暂时休息,而陈谦润对三日后启程胸有成竹,那么秦臻或许比钟凝雪预想中到的还要快。
钟凝雪问他:“秦臻上次来信是什么时间?”
她对秦臻来信并不感兴趣,只是觉得无端转移话题,只讲一句话就停口好像她为了躲避问题刻意而为之。
事实上,她已经暴露了,陈谦润怎会不知她既不答应也不拒绝是何意,他不追问,照实回答钟凝雪:“七日前。”
“收到朝离的正式调令最快也要明天,”钟凝雪想到先前被她忽略的一个问题,“若陈靖日后知道秦臻真正到达临歌的时间,觉得我们别有所图怎么办?”
“他到临歌那天见不到我们就已经说明问题了,”陈谦润道,“他知道是一回事,怎么做是一回事。”
钟凝雪竟未反驳,她点头道:“他若当真以此定你的罪,会闹得朝中混乱、满城风雨,他不敢。”
可不得不承认,钟凝雪的猜测还是有一定的可能成为事实,尤其是陈谦润真的收复了北晋和东亭的失地之后,陈靖真有可能拿出与陈谦润决一死战的态势,企图用皇权将其制服。
不过几率小之又小,陈靖真的下令追查陈谦润,先不说朝堂上的反对,陈谦润不在他势力范围内,哪怕中央派人捉拿,地方不一定配合。
这也是陈谦润和钟凝雪选择不直接率兵进攻上原,或利用朝中势力逼迫陈靖退位的原因,大楚内忧外患的局势不是换个人坐皇位就能解决的。
陈济、史文玉之辈蓄谋已久觊觎皇位的野心,北晋、东亭和丹陵意图侵占大楚疆域的强盗行径不会因陈谦润上位而就此罢休。
陈谦润要的,不止是一个皇位,他要借此机会消除威胁大楚的一切不利因素,还大楚和大楚子民一个真正的安宁。
钟凝雪同意与他合作有一部分原因源于此,另外是因为皇位本就是陈谦润的,他拿回自己的东西名正言顺。
“或许我们低估了他,”陈谦润还是讲道,“他既有胆量私改父皇的遗诏,便是再过分的事情也能做的出来。”
钟凝雪倒是惊讶,她问道:“你知道陈靖是私改先帝的遗诏了么?”
“直到父皇离世的那天,大楚的太子都还是我,”陈谦润没正面回答,“他生病已有一段时间,若真有更换储君之意,不会拖那么久。”
钟凝雪点了点头,听陈谦润话里的意思,先帝应该就是因病驾崩,那她就不明白了,陈谦润既知道皇位应该属于他,为何还要自领封地退居临歌,她要是陈谦润,要么当时就与陈靖把账算算清楚,要么不屑于与他争抢,连郡王的位子都不会要的。
陈谦润当然想过远离朝堂,畅游山水,只是他有放心不下的牵挂,他放心不下父亲被陈靖算计客死他乡的钟凝雪在父亲沉冤得雪前该有多难过,放心不下祖辈们世代守护的大楚江山在陈靖的带领下摇摇欲坠,所以他留了退路。
他会读心术似的猜到钟凝雪的疑惑,他道:“我的皇叔淮南王你知道么?”
钟凝雪知道,淮南王陈凉,淮郡的郡王。
她点头,同时明白了陈谦润的意思,她道:“他从不参与朝中党派之争,不与人结同盟,却也久居郡王的位子二十年不曾变动,他的威望在大楚仅次于先帝,陈靖对你放心大概也是觉得你在效仿淮南王才甘于来到临歌吧。”
陈谦润心中叹气,钟凝雪真像母亲形容的那般冰雪聪明,往往他只开头讲一句,后面要讲什么钟凝雪一概能心有灵犀的领会,可为什么偏偏猜不透他对她的心意呢。
而自己又是万万不能轻举妄动的,以免钟凝雪与他翻脸,不再往来,若是平常,他自然不怕,她说不让见,可挡不住他有腿,对所爱之人死皮赖脸不算丢人,可当下是对付陈靖和原真的重要时候,一步都不能错,他要稳住钟凝雪。
钟凝雪决定的事,除非她自己想改,否则是无论如何动摇不了她的,三个月来,朝夕相处,从“吃”这种小事到商量北上计策的大事,陈谦润是深有体会。
他配合她,轻笑道:“对。”
他笑得有些勉强,钟凝雪以为他在敷衍,她皱眉看他,思索一下,然后问:“因为我方才没有回答你的问题,你生我气了么?”
“我哪里会生你的气,”陈谦润应付自如,“我是在想陈靖当真不管不顾将我定为篡取皇位的逆贼该怎么办?”
钟凝雪对他的话将信将疑,却也没有继续与他深究,她道:“尽力而为,无愧于心便可,有些事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了的。”
她好像看出来陈谦润心情不是很好,她变相安慰他:“我父亲曾跟我讲过你,他说你是先帝最看重的孩子,是先帝也是他眼中大楚未来的君王。”
“是么?”陈谦润这回是真的笑了,不是为先帝的看重,他的父皇待他怎样,他自然比钟凝雪更明白,他是为钟侯爷的评价,他道,“钟侯爷真的这么说过么?”
钟凝雪又来看他一眼,对他的回答疑惑不解,问道:“你这么高兴?”
“如果你夸我,我也会高兴的,”陈谦润道,“非常高兴。”
看来陈谦润并不存在“需要安慰”的需求,钟凝雪眉毛一挑,道:“夸你什么?有得心应手哄人的本事么?”
陈谦润表示冤枉:“在你认为,我是个花言巧语的人么?”
“没有,”钟凝雪饶有兴致看着他,学他说话,强调道,“真的没有。”
此时从王府门口到长春宫已走半程,陈谦润却始终没有来牵她的手,昨日可是连挣开都不许挣开的,想到此处,钟凝雪没有同他接着开玩笑的意思了,她正色道:“先帝的遗诏,父亲看见过,你就是先帝认定且信得过的大楚未来的国君。”
陈谦润吃了一惊:“父亲临终之际,钟侯爷在北疆,他怎么会看见的?”
“先帝早就定了遗诏,不知道是他对什么事情有所察觉以备万一,还是有其它目的,”钟凝雪道,“同时将遗诏给我父亲看,大概也是相同原因。”
“所以你认定陈靖才是谋害钟侯爷的幕后黑手,”陈谦润道,“与严卿兄长无关。”
钟凝雪没有回答,问他:“先帝也给你看过吧?”
陈谦润点了点头,他有个疑惑想跟钟凝雪确定一下,他直切主题:“所以你答应同我合作,也是因为我争夺皇位名正言顺么?”
又接着补充道:“而不是因为我这个人。”
这话将钟凝雪问住了,她把问题抛回去,问陈谦润:“你自己觉得是什么?”
陈谦润神色认真:“我不知道。”
“你若只是为了皇位,应该有更简单的办法,你身边高手如云,找来一个去暗杀陈靖轻而易举,而陈靖又无子嗣,这天下顺理成章还是你的,”钟凝雪道,“可是你没有,因为在你心中有比皇位更重要的东西。”
陈谦润不说话,等她说,只是她还是只猜到一个,她道:“心怀天下的人,都应该得到肯定。”
她虽没有明说,但在肯定陈谦润以大局为先的胸怀。
他帮她解释:“若我只是贪图皇位的恋权之人,哪怕皇位本就属于我,你也不会同这样的我合作的是么?”
钟凝雪罕见笑了笑,算是回答他,然后道:“其实父亲向我提起过你很多次。”
“是么,”陈谦润笑着问道,“钟侯爷都说我什么了?”
钟凝雪只笑不答。
陈谦润不追问,他叫她一声雪儿,然后认真道:“秦臻或许今日就能到临歌,今晚可能是我们在临歌的最后一个晚上,我还是想跟你一起睡,可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