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城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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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乐公主在临歌遇刺的事传到上原,最慌的要属陈靖。安乐要当真在他哥哥的地盘出了事,陈靖的性命也就危在旦夕了。
为证此事与他毫不相干,陈靖决定立刻下旨命人追查,以表态度。这旨意没下之前,先召来孟廷邺商议,说是请教,实则试探,陈靖在慌乱之余将安乐公主遇刺此事仔仔细细地琢磨一通后,觉得这事可能是孟廷邺办的。
孟廷邺长的是什么脑子,怎会不知陈靖醉翁之意不在酒,去必须得去,不过不能装糊涂、当一切不知,要主动坦白,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陈靖听,这事,还真不能全都怪到他头上去。
陈靖的智商是时高时低、飘忽不定,保不准被他想出个法子、步步紧逼地问出来,这事或多或少跟他有点关系,那这位疑神见鬼的皇帝,怕是以后不会再轻易相信他、找他来商议大事了。
所以孟廷邺不给陈靖质问的机会,到了那殿中便行了个大礼,说是来请罪,这样的架势,私下相处时,陈靖是头一回见,他吓了一跳,对着跪在他面前的孟廷邺甚至不知所措起来。
“此次安乐公主遇刺,是微臣考虑不周,”孟廷邺毫不隐瞒,将事情前因后果细细道来,“我本无意伤害安乐公主,想除掉的人是秦臻,原想为陛下分忧,不成想弄巧成拙,差些酿成大祸,陛下若要降罪,微臣愿担所有罪责,我一人领罚便可,与他人无关。”
这倒教陈靖迷惑了,原本想的无论怎样,先将孟廷邺扶起来也忘在一旁,他问:“秦臻?”
“秦臻可是头猛虎,”孟廷邺答道,“要是这个人没了,瑞王不就少了一个左膀右臂么,倘若将来一日,他同殿下成了光明正大的仇人,与其对决,陛下不就多了一份胜算么?”
乍一听,句句是理,可不经细究,陈靖问道:“秦臻到临歌是去接安乐公主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孟廷邺依然跪在地上,态度极为谦卑,他道:“微臣知道。”
“到安乐公主跟前杀人去,是谁给你的胆子,”陈靖颇为恼怒,他道,“好在安乐公主平安无事,否则我们都得跟着陪葬。”
孟廷邺这回倒没将罪过往自己身上揽,他道:“是谭舒告诉我,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就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了。”
又冒出个人来,陈靖疑惑道:“谭舒?”
孟廷邺答道:“是。”
陈靖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依然没记起来先请孟廷邺起身,往回走几步,在殿中的软榻上坐下了,静默良久,突然问道:“那受伤的岂不是不单安乐公主一个人了?”
孟廷邺恭恭敬敬地答道:“还有秦臻。”
陈靖点头,从榻上起身,来回踱步,像在思考什么重大事情,他又问:“那这事,是谭舒办的了?”
孟廷邺答:“是谭舒。”
陈靖停在原地,立住了,居高临下地看着孟廷邺,仿佛在质问:“谭舒在北疆的襄城,离着临歌千山万水,你怎么想的,将这事安排到他身上去了,先不说路途遥远、浪费时间,单就许久不在军中,不怕钟凝雪对他起疑心么?”
陈靖的脑子现在是转的比较快的,想必一句谎话都不能说,会被他立刻识破,孟廷邺照实道:“那时谭舒并不在襄城,而在襄平。”
“襄平?”
孟廷邺道:“前去临歌,是谭舒主动来信请求的,他在信中说不知什么原因,瑞王将他们全都派了出去,有的去安林,有的去淮宁,他则被派往了襄平附近、秦臻的大营中,去给秦臻送信,要秦臻去临歌接安乐公主。”
讲到这里,孟廷邺补充道:“去临歌接安乐公主是秦臻主动要去的,给襄城的瑞王写信说明后,瑞王同意了,立刻给秦臻写了回信,命谭舒将回信快些送到秦臻军中,以免耽误他的行程。”
陈靖不解:“教谭舒去送信,是故意支开他吧。”
孟廷邺道:“原本我也这样觉得,只是派去给秦臻送信的不单谭舒一个,还有凌霄和文书礼,所以就不能十分确定是单将谭舒一个人支开了。”
陈靖自言自语道:“这个瑞王,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将人都派出去,是要自己领兵打原真么?”
“原真在安林,”孟廷邺道,“瑞王派了谢云鹤和卫凡同原真和谈。”
“和谈?”
“明是和谈,实则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向北晋宣战,”孟廷邺解释道,“谢云鹤提的和谈条件,原真定不会同意。”
“那这大战是一触即发了,”陈靖感叹道,“否则怎么会把两个大将都调到安林那个小镇去。”
孟廷邺却道:“谢云鹤和卫凡去安林没带兵,安林只有两千兵。前些日子原真派使臣到襄城和谈,是钟凝雪接待的,结果自是讨了个没趣,灰溜溜地离开了,钟凝雪倒一改常态,竟好心派了两千人护送使臣回北晋,该是领了钟凝雪的秘令,那两千人送完使臣后驻在了安林。”
“这个钟凝雪……”陈靖道,“当真有其父钟侯爷的胆识和英勇。”
提及钟侯爷,陈靖可能想起一些往事来,叹气一声,终于记起来地上还有个跪着的,陈靖俯身将孟廷邺扶了起来,道:“起来说吧。”
孟廷邺恭恭敬敬道:“是。”
陈靖问他:“照你的意思,瑞王此举不是因为怀疑谭舒才将他调走的么?”
孟廷邺并不表态,而是道:“谭舒是这样觉得,谭舒在信中说,倘若瑞王怀疑他,会直接将他移出军中,而不是让他随从北上。”
陈靖道:“这倒是在理,用兵不疑,疑兵不用,这个道理他不会不懂。”
他又接着问道:“那谭舒为何主动来信,非要办这个差事?”
孟廷邺犹豫道:“有件事未曾向陛下禀告,谭舒的家人……自谭舒从临歌北上,从未通信联系。”
陈靖皱眉:“是你拦下的么?”
孟廷邺却道:“谭舒究竟是否效忠陛下,陛下能十分确定么?”
“你是说谭舒害怕的是你对他起了疑心,而不是钟凝雪对他起疑心么?”陈靖问道。
孟廷邺恭敬答道:“应该是这样。否则他不会这般着急,来讨这个极为冒险的差事,以证他的忠心。”
接着叹息道:“大概也是想念家人了。”
陈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孟廷邺道:“谭舒这次真是冒了大险,要是教瑞王查到这背后的真相,岂能放过他,但同时要是事成,对陛下而言,可是件大喜事。”
“喜事么?”陈靖并未从安乐公主遇刺这件事上找出来任何令他开心的地方。
孟廷邺转而问道:“此次同北晋开战,陛下希望大楚能打的赢还是打不赢?”
孟廷邺敢问,但万万不能等陈靖答,他要自己答,孟廷邺道:“真的打赢了,将失地收回,对大楚来说是件有利千秋万代的事情,可就怕那时瑞王突然同陛下反目成仇,那么收回的失地可就收不到陛下手中了。秦臻对于这场战争何等重要,陛下应当知道,少一个秦臻,一同少的可是一份相当有分量的胜算。”
陈靖沉默不言,又走回软榻上坐了下来,片刻后,他问孟廷邺:“你怎么就能保证秦臻出事,不会同安乐出事一样,陈谦润会把账全都算在我头上,立刻算到上原来?”
“贺兰艺。”孟廷邺意简言赅道,“要秦臻真的出了事,哪怕性命垂危,陈谦润也要将此事压下去,更不会闹出大的动静,否则传到贺兰艺那里,其后果可想而知。”
陈靖点头:“秦臻是必定要领兵负责打东亭的,是贺兰艺眼中最大的对手,这个对手要是还没开打就没了,想必贺兰艺会更加猖狂。”
今日的陈靖堪称老谋深算、耳聪目明,事事看的明明白白,孟廷邺虽被准许起身,陈靖也没立即治罪于他,可万万不敢与他对着来,只点头称是,候在一旁,等陈靖接下来的问话。
陈靖又问:“你是觉得谭舒这事办的对是么?”
孟廷邺答道:“我觉得办的对,只不过没办好。”
“幸亏没办好,”陈靖道,“要是秦臻和安乐全都出了事,那打仗的就不止是北疆了。”
孟廷邺不敢回话。
陈靖接着问道:“会被钟凝雪发现么?”
孟廷邺答道:“一同在秦臻军中的凌霄和文书礼只知谭舒离开了襄平,并不知他究竟去了哪里,派去追踪谭舒的人也全都一无所获。”
“他是怎样跟凌霄和文书礼这两个人解释缘由的?”
孟廷邺道:“他不放心钟凝雪,要回襄城看看,确保钟凝雪安全无事,再赶回襄平。”
陈靖问道:“凌霄和文书礼信他了?”
孟廷邺停了一停,才道:“凌霄、文书礼和谭舒,他们三个全都不知道瑞王将他们派去襄平究竟是个什么原因。若说替秦臻暂管军队,完全用不上三个都去。”
陈靖略一思索,转而问道:“方才你说陈谦润将他们全都派了出去,有派往安林的,还有派往淮宁的,往淮宁去的是谁?”
孟廷邺答道:“唐灿。”
陈靖仿佛自言自语,他道:“陈谦润和钟凝雪两个应该在襄城,谢云鹤和卫凡在安林,严卿和唐灿在淮宁,凌霄和文书礼在襄平,看这个架势,像是布了个大阵,将人引诱到这阵中,使其无处可逃似的。”
这倒是孟廷邺没想到的,他道:“难不成是要将原真引入这阵中么?”
“和谈倘若没个结果,谢云鹤会立即在安林向北晋宣战吧。即便安林只有两千人,从襄城调兵也是极为方便的。”
“那要对付的人就不是原真。”
“和谈是哪日?”
“昨日,”孟廷邺答道,“和谈情况要今日才能报到上原。”
“嗯。”还有一个令陈靖疑惑的,那就是谭舒,他问孟廷邺,“谭舒此时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