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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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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习习,绿水荡漾。

金黄的落叶在园子里转了一个弯,俏皮地落在女子素黄的衣裙上,坐在亭子里的人睫毛微颤,温柔地将落叶抚下。落叶不满,借着秋风大哥的势,向上飘起,似是要亲吻女子略有些婴儿肥的侧脸。

乍然,女子撇了一眼落叶,落叶猝不及防地撞见了女子完整的容颜。只见女子肤如凝脂,红唇娇艳,鼻梁上一颗细小的红痣更添几分妩媚风情。一双明眸轻轻抬起,眸清似水,摄人心魂。

但女子一笑,却似邻家小妹般可爱。

只这一看一笑,秋风被勾了去,落叶急急刹住朝向女子脸庞方向的势头,缓缓落在了地上。

这是一座刚建好的园子,温言就坐在石桥不远处的亭子里,细细地品着茶。

“你确定那人今日会来吗?”温言问着身旁的少年。

少年虽然只有十三岁,但一双眼睛却闪烁着凌厉的锋芒。

“千真万确。”

温言的手放在石桌上,手指轻轻地拍点着,眼睛时不时地往院子回廊处望去。

温茶渐凉时,那人终于出现在回廊转角处,他身着一身暗绿锦绣长袍,玉冠束发,被一群人簇拥着。

只一眼,温言就被少年的这双狐狸眼摄猎住了,这双眼睛眼形钩圆,眼尾向上微微翘起,双目如潭,深邃而锐利。

这样的眼,温言只在十年前见过一次,至此刻骨铭心,再也不能忘记。

十年前,他应还是七岁,小儿之姿,不是那个人。

片刻,无数的画面和猜测从温言脑中闪过,但很快,理智归来,她强迫自己的目光从少年的眼睛移开,去搜寻别的东西。

一错眼,便看见了那块她惦念已久的玉圭。

玉圭以上等和田玉制成,碧绿清透,上圜下方,正面雕刻兽面纹,背面光素无纹,下端缀着一对浅绿流苏。

因着碧绿的玉圭系在少年暗绿衣袍的腰间下,温言费眼瞧了许久才辨别出那块玉圭的样式。

她的心都记挂在那块玉圭上,只觉得瞧着玉圭越来越清晰,一时不查,那少年竟径直走到了她的面前。

“瞧够了吗?”少年声音淡淡,音色低醇。

温言的目光从少年腰间那块玉圭再次移向少年的脸庞,离得近了,才发觉这人虽是在和她说话,但一身的疏离和高高在上让人不容忽视。

不可否认,这是一个长得很是俊俏的少年,少年眉眼深邃,眼神傲慢轻狂,鼻梁高挺,一双唇略带弧度向上微勾着,唇色殷红润泽。

温言还未来得及应道,少年身旁的人便已堆着笑向他介绍:“承煦,这是我方才一路上跟你说的温言。”

说话的人是她一个月前刚结识的友人萧及,这个园子也是他的,今日她应邀来参加他的开园宴席。

当然,她来参加的原因,是因为眼前这个少年。

“听说你射艺不俗,展现展现?”

都说有匪君子,如圭如壁,可这佩戴着珍贵玉圭的人说着邀请的话,语气却是不容他人拒绝的坚定。

温言偏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头疼,看来搞定这么一位出身不凡的贵公子不是件易事。

园子依山傍水,北面是风景宜人的曲院回廊,东面则是一块翠绿草坪,此时温言的九丈之外正立着一块草靶,她摸着右手食指的茧,屏气凝神,拉动弓弦,眨眼之间,落箭正中靶心。

萧及在旁鼓掌欢呼,比温言还要激动,“射得好,承煦,我没骗你吧。”

李承煦不甚在意,左耳微动,张臂挽弓,一双高飞的鸱鸟落地有声。

在场的众人齐齐惊呼少年弓术了得,也不提及李承煦还未射靶之事,胜负早已明了。

他的弓箭还没有放下,就有一群人上前来围着他恭贺,而他,就像一只仙鹤卓立在人群之中,高抬着头,利落的下颌线在诉说着他的居高临下。

被一群人晾在一旁的温言看着这堪比百步穿杨的弓术,抿了抿嘴。她自己这九丈正中靶心的射艺,还是苦练了三年才练出来的效果,可无奈对手实在太强。

正在郁闷时,不知何时,李承煦已经丢下了身后一群人,走到了她的跟前。

他轻了轻嗓子,话音里含着骄傲,“你是女子,我自不会用男子的标准来要求你。”

见温言眼神都不给他一个,他略有些不满,但到底还是耐着性子补充一句:“你的箭术在女子中已算出彩,许多女子连弓都拉不开。”

他将自己的弓递了过来,“你拉拉此弓。”

这是一把形制较之一般还要大许多的弓,弓臂上竟还缀着几颗宝石,温言不知他这个莫名其妙的要求用意何在,但还是听言伸出左手将弓接了过来。

然而她错估了重量,接过弓的瞬间便险些将弓摔落在地。她不理李承煦在旁的轻笑,深吸了一口气,沉下肩膀,将弓举直。

温言将箭别在弦上,准备再展自己实力,可一刻钟过去,弓弦却纹丝不动。

萧及及时在旁边解释:“这是圣上赏赐给承煦的弓箭,弧矢制倍于常,我都险些拉不动,你们女子力气小,更别说了。”

所以这厮将弓箭递给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看她出丑?还是耍猴?

温言臭着脸将弓箭递了回去。

“许多女子一只手拿不起,你尚能试着拉弓,臂力不错。”

温言却不理他骂人般的夸赞,看不惯眼前这人的得意样子,她回呛道:“这弓箭许多女子玩过?”

李承煦一脸不可置信,不敢相信她用“玩”字表达。

“这是圣上赏的弓箭,别人怎可轻易亵玩?”

温言‘哦’了一声。

“只有我姐姐碰过。”

温言礼貌应答:“哦哦”。

李承煦不满她的反应,但到底按捺下,轻轻撇了一眼旁人,自有阿谀奉承的人接过话来。

“承煦的姐姐是当今贵妃娘娘。”

这我当然知道。温言心里想着,脸上却故作不屑。

回去的路上,温榆似乎不理解温言为什么突然离开,疑惑问她:“我们好不容易才找机会结识了萧及,又等了许久才见到了李承煦,为何不留下和他们玩得更熟些?”

温言看向温榆,温榆便是刚刚在旁侍立的那个十三岁少年,他是她十年前在逃亡路上救下的孩子,当时他还只有三岁,家乡闹洪,一家人除了他皆活活饿死。在破庙里碰见他时,他全身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瘦骨嶙峋,却还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求得生的机会。

也许是他倔强不屈的眼神让她深有所感,她将自己本就不多的口粮省下来分了一半给他。她救活了他,也带上了他,从那之后,他便跟着她姓,替她谋事。

这十年来,他们相依为命。

“阿榆,越是千辛万苦才求得的机会,越不能抓得太紧。”

温言眸光转冷,红唇轻笑:“我们之间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呢。”

……

夜风刺骨,呼呼吹着灌满了院子的每一个角落,小橘猫半眯着眼蜷缩在地上,时不时睁眼喵喵两声。

房内,温言睡得并不安稳,虽是冬夜,但她的额头沁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唇色惨白,如坠深井,呼唤求救。

梦中她回到了凰州,和弟弟在院中嬉笑打闹,母亲端来莲子甜水,着她去唤父亲一同食用。

她推开书房房门,父亲端坐在书案前,眉头微皱,手中劲笔不辍。

她责父亲办公废寝忘食,将公文藏到背后,半推半求着他出房休息。

一家四口在院中吃着甜水,她们约定下月父亲休沐之日一齐去郊外踏青。

彼时春和景明,李白桃花。

可一整个春天过去了,约定好的踏青始终没有到来。她只知道那个春天,父亲眉头深皱间也长了好几根白发,他开始吃在衙署,宿在衙署。

那个春天,凰州颇不安生。官府私挖银矿,广征民夫,百姓哀声怨道。她当时不解极了,跑去衙署责问父亲为何要发下如此昏庸的法令,父亲一向爱民如子,不会为财如此损民。可父亲回答她的始终只有沉默。

直至暴雨倾覆,白浪滔天。凰州最大的银矿崩塌了,死伤无数,民变生乱。

父亲命丧于那个炎热得让人窒息的季夏,在关押他的狱房中,他在草席背面用血偷偷写下了一个“冤”字,诉说着他最后的不甘心。

她知道,他是冤枉的。

在父亲被捕前夜,她住在凰州城西的另一处宅子里。宅子地处偏僻,但周围景色却很是宜人。因着这点,每年她都会来此小住。

那夜她辗转难眠,望见窗外月光如银,想着不知在这样的月色下,园中的池水是如何流淌的,于是便起了身出来。

行至院中时,她看见不远处有一个背对着她穿得一身黑的人,看那背影,分明不是她家的仆人。

那黑衣人像是背后长了一双眼睛,突然转过身来,幸而她反应过快,躲进了旁边的假山里。

在清辉的月色映照下,她看见了那双嫉恶如仇的眼睛。

那黑衣人发现没有异常后,健步如飞,翻墙而逃。

而后她连忙叫醒其他仆人,看看家中可有丢失财物。寻了一夜,并无异常。

第二日天刚刚亮,便有府差上门搜查,在一个连她都不知道的密室中,搜出了白银两万两。

盛夏三伏,她却如坠冰窖,脑袋空空的,只一颗心脏还在孤独地跳动着。

现在想想,那双眼睛分明是含着不择手段的狡诈和算计性命的狠毒。

那双眼睛牢牢地盯着她,牢牢地占据她脑海的每一处,散发出恶魔的绿光。

“啊”的一声,温言终于挣脱开了梦魇,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中一片荒芜。

思绪半响回笼,她想起了白天李承煦的那双眼,为什么他的这双眼会和十年前那名凶手的眼这么像?

温言不解,她只知道,她定要抓住李承煦这棵藤曼,往上爬至崖顶,将当年父亲冤案的所有丑恶尽收眼底,然后让所有罪人都付出代价。

……

定国公府位于皇城西南方向,坐落在一条静谧悠长、绿柳荫荫的街巷之中。府邸建筑庄重肃穆,明廊通脊,府中花园衔水环山,古木参天。从正门往后院走,一路夹植松、杉、竹、柳。

只可惜,风景再美,若是没有有心人,也是枉然。

李承煦漫不经心地走着,脑中全是温言的音容。那日射箭比艺后,他又去了两趟萧及的府邸,可却再没有见到她。

自然,李承煦并不会特意去向萧及问起温言,他只是将心里的些许失望归咎为从未见过像她这般射技精湛的女子。

正想得入神,没有注意脚下的路,迈入正堂时,他便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被绊倒在地。

正要懊恼,便听见了母亲温柔唤他的声音。

“承煦,你过来。”

李承煦愣愣抬头。

“这是你祖父结拜兄弟的女儿,按照辈分讲,你得唤一声姑姑。”

李承煦眼底闪过诧异,那正坐在母亲旁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的女子不是那个叫温言的又是谁?

李承煦在那一刻,脑中莫名闪过一个念头。

他知道自己有点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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