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局
首州二字一出,极为刺痛了萧晋辰的耳朵,他不会傻到相信这是巧合,这分明是用心之计,选在今日,选在他之前,将首州占为己有。
萧晋时语带哀思,“首州是外祖母的故乡,母后自幼在首州长大,儿臣想去母后小时生活的地方就藩,护佑首州百姓安宁。”
萧晋辰一脸阴鸷,囊中之物被人抢夺的感觉并不好受。
贞明帝因萧晋时的话,想起了那个温柔贤淑的女子,她用心费力服侍他,替他生儿育女,还替他大昭以命挡灾,甚至她唯一的骨肉也被牵连得断了一条腿,他虽身为一国天子,坐享天下,但有些人有些事他也无力挽回。
认真思索一番,贞明帝放缓语气道:“兹事体大,朕需要再思索,容后再议。”
温言跟着萧晋辰回了太子府,一路上萧晋辰的脸色并不好看,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天色一般,黑压压地沉在人的胸口上,压抑沉闷。
进了正殿,他看见端茶而来的谢惜晚,这才脸色稍霁。
“殿下,朱先生已经在书房等候有一会儿了。”下人禀报。
“他从匈州回来了?何时回来的?”
“今早巳时。”
谢惜晚突然出声:“你撒谎,昨日我还在街上撞见朱先生呢。”
身旁的下属忙躬身请罪,“殿下,这是朱先生自己说的。”
萧晋辰看向谢惜晚,“你可有看错?”
“呵,殿下不信我的话,大可问问你的那些跟屁虫,反正我说过的话,见过的人,他们都知道,他们可不会撒谎骗你。”谢惜晚冷嘲热讽。
萧晋辰还真把“贴身保护”谢惜晚的侍从叫了过来。
“昨日你们可有看见过朱先生?”
为首的侍从点头。他嗫嚅道:“草民还看见了瑞王殿下。”
谢惜晚坐在椅子上“呵呵”了两声。
温言这时往前走了几步,一副犹豫的样子:“殿下,微臣有件事,是关于朱先生的,不知当不当说。”
“直说便是。”
“朱先生有一个继子,十天前在酒楼喝酒,醉酒后失手杀了隔壁桌一男子,男子正是瑞王贴身侍从的弟弟,朱先生的儿子当时就被瑞王的人扣下了。”
“你如何得知?”
“微臣是刑部官员,也有自己的几个耳目,当时在酒楼里微臣的耳目就在其中。”
“叫朱先生过来。”他需要听听他的说法。
萧晋辰见到朱希,第一句话便是问:“朱先生是何时回到锦京的?”
朱希以为这是萧晋辰的寒暄关心之言,便按照自己预想的那般回道:“回殿下,今早巳时。”
话音刚落,萧晋辰一双鹰眼就凌厉地盯了过来,目光在他脸上审视着。
朱希不会知道,这随口一答的一句话已经在萧晋辰的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匈州之事办得如何了?”萧晋辰语气放缓,好像刚刚那凌厉的一眼只是他的错觉。
他略一踌躇:“账簿落在了瑞王的手中。”
“砰”的一声,是椅子被推翻在地砸出来的控诉声。
“瑞王的人杀死了王权图,从他手上抢走了账簿,是我办事不力。”
“朱先生,你以前办事可不会出现这样的差错的,还有,瑞王又是如何得知匈州之事的?”
“是我疏忽大意,没有派人保护好王权图,才被瑞王的人抢先一步。”朱希模棱两可,他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迟了两天到匈州,才误了大事罢。
“钟寻呢?”他不是叫他保护王权图吗?
温言心里一惊,钟寻是谁?莫不是之前和温榆对上的刺客?
朱希:“我和钟寻到匈州的时候,王权图已经被瑞王的人杀了。”事实上,他因家中逆子的事,先让钟寻出发,他晚到了两天。
“那陆天和呢?他可是一州长官,就这么被人拿捏了?”
“陆天和也没有想到瑞王会来这出,没有防范,才给了贼人可乘之机。”
萧晋辰怒吼:“一群饭桶,没用的东西。今日朝堂上,瑞王提出就藩首州。首州,账簿,你说这一桩桩,是不是背后有人助他?”
朱希心头大跳,一抹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朱先生,听闻你儿子不久前刚杀了人?”萧晋辰平淡的语气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吃食。
此话一出,朱希如遭雷击。他跪下道:“殿下,是我教养不当,犬子醉酒失手杀了瑞王的人,草民去瑞王那里要人,他说要将犬子扭送官府,殿下知道,我家中妻子甚爱这唯一的儿子,捧在手中心肝似地疼,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所以你就出卖本王?”
事到如今,朱希不能不认,他终究是瞒不下来了。
朱希跪在地上没有言语。
“我劝你还是实话实说,否则让本王调查出来,你家中妻儿可就难过了。”
“是我将首州之事作为交换透露给瑞王的,请殿下问罪。”
萧晋辰忍不住失笑,“本王记得,五年前你和本王出外巡视,逆臣贼子将刀架在你的颈上,让你交代本王的下落。”
他后退几步,眼中隐有泪光,“你说,本王对你的知遇之恩犹如重予你新生,你就算是死,也不会出卖本王。”
曾经对他这般忠诚的人,怎么现在就变卦了呢?
温言这时站了出来,遗憾道:“朱先生,你为何不先跟殿下说此事?难道你认为殿下会见死不救吗?比起瑞王,殿下才是你可以依靠的人啊。”
朱希之所以不告知萧晋辰,是因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是他继子第二次杀人,上一次为争一女杀了伯爵家的庶子,萧晋辰费了些力气才将事情压下来。
他记得当时萧晋辰眉眼低沉地压着,声音渗着无尽的寒意,“再有下次,本王亲自替你清扫家门。”
想到这里,朱希低头羞愧不已,“士当报主而死,我愿已死谢罪。”
“本王问你,你后悔吗?”
朱希摇了摇头。
“为什么?你这个继子对你就这般重要?”
朱希咬牙,“我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爱。”
他抬眸盯着某处,眼中流露出萧晋臣看不懂的东西。“殿下予我新生,可我的妻子却重塑了我,是她,让我感受到了活着的快乐。”
朱希的话像是点醒了萧晋臣,他眼神幽深,默然不语。
良久,才道:“朱先生身体不好,是时候该回乡养老了。”
朱希轻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已经是萧晋辰最大的恩赐了,他对背叛他的人一向不会手软,他大概是这其中唯一的幸存者。
但同时他也知道,他出局了。
太子府东南角有一处荒园,曾经是婢女的住处,后来因为有一个婢女在此自尽,便渐渐荒废了下来。
落叶和着秋风,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响声,歌尽满园的荒芜。废井旁,正站着两个女子。
温言将袖中的墨绿瓷瓶攥在手中,问对面的人:“你想好了?”
谢惜晚没有回答,只是将双手递至温言胸前。
温言只好将瓷瓶置于她的双手中。
谢惜晚道了声谢,将瓷瓶收好。
就在温言以为她不屑于与她客套时,她突然很认真地问了一句,“你答应我的事,能完成吗?”
温言含笑,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将萧晋辰推下深渊,让他去该去的地方这件事更重要的了。
朱希是萧晋辰的爪牙,失去了爪牙的老虎,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眼下朱希出局,账簿在她的手上,陆天和也站了她这边,人证物证俱全,只等一个时机,到时匈州之事就是那桶浇柴的油。
“你放心,我一定能成。”
......
入夜,一翻云雨过后,谢惜晚背对萧晋辰侧躺着。
一双坚臂立时搂上她的腰,将她禁锢住,耳后传来阴飕飕的声音,“我记得,萧晋时认识你。”
谢惜晚睫毛颤了颤,以前他父亲替瑞王养过马,瑞王也见过她一两面。
“你莫不会暗中勾结那个病秧子,来害朱希吧。”萧晋辰在背后疑神疑鬼。
谢惜晚听言,猛地挣开他搂着她腰的手,“有病。”
萧晋辰却是被她的反应逗笑了,他是有些过于疑心了,她自从入了太子府,一言一行皆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哪来的机会跟病秧子通风报信。
眼下美人生气,自己怕是要好好哄回她,否则,她能臭着一张脸,跟他几天不说话,那还不闷死他。
“好啦好啦,是本王的错,本王不该疑心晚晚的。”
谢惜晚听到晚晚的称呼,一阵恶寒。
可令她更恶心的还是萧晋辰后头的这句话。
“晚晚,你替本王生个儿子如何?”今日朱希的事提醒了他,他总归要有一个谢惜晚生下的儿子。
谢惜晚竭力平复自己内心的汹涌,她紧紧地握住右手,指甲在她掌心上留下一道血痕,“你已经有一个嫡长子了,府里还有两个侍妾怀孕了,却还要我生吗?”
萧晋辰眼神幽深,他右手霸道地放在谢惜晚的肚子上,缓缓地摸着,“从今天开始,避孕的汤药就停了吧。”
一句话,带着毋庸置疑的命令。
子时,听着耳旁深睡的鼾声,谢惜晚起床去了茅厕。
黑暗里,她打开墨绿的瓷瓶,无声的泪水在她脸上任性地留下伤心的痕迹。
她倒出三颗小药丸,一口吞了下去。
伴着她痛恨的眼神的,还有她的低语。
“我愿永绝子嗣,也不会让你得逞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