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婚
暴雨翠湖旁,小安看到新娘子正蹲在地上掩面而泣。
她看起来伤心极了,埋着脸哭得身子一抖一抖的。
新郎就站在柳树下。
“为什么?”他问。
“为什么要逃婚?”
见新娘不答,他压抑着的怒气和不解终于爆发。
小安听到他咆哮着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
回答他的只有哗啦的大雨声。
两人在雨中就这样无声地对峙着,小安很想过去让她们避避雨,有话好好说。
像是终于被雨淋醒了,新娘终于站了起来,她注视着新郎,满眼悲伤:“李承煦,我不想成婚了。”
“为什么?是我哪里做错了,我可以改的。”
小安惊讶,那声音里竟透露着小心翼翼和卑微。逃婚有错的人不应该是新娘吗?
“你改不了,你改不了的。”
小安看到新郎将身前抽泣的人揽进怀中,任由怀中的人攥着拳头打着他,他只一味不管,“乖宝,别哭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跟我说说可以吗?”
“是不是那个红盖头不如你意,还是……还是宴请的宾客中有你不想见到的人?亦或是你觉得成婚的礼仪太繁杂了?这些你说出来,我都可以重新安排的。”
他怀中的新娘终于有所反应,只不过是将他推远。
“李承煦,这里面发生了一点事,我现在很乱,你给我一点时间好好想想行不行?”
原来那个俊俏的新郎叫李承煦。
李承煦,他不就是那个收复了怡州城和北归城的卫国将军?俊俏的面容此刻布满了悲伤,她不想卫国将军竟这般年轻。
“好,好,我给你时间,但是我们还是会在一起的,对吗?”
新娘沉默,眼中的迷茫仿佛刺痛了新郎的心,小安又听见他小心翼翼地想要跟新娘要一个保证,“这并不会影响我们的感情,对不对?”
然而,他终究没有得到想要的保证,新娘利落转身的背影在他眼中渐行渐远。
小安看到他痛苦地伫立在原地,想去追,又不敢。
……
温言带着一身湿气敲开了闻柏林家中的门,他今日也去参加了喜宴,而后新娘逃跑新郎去追后,婚宴不欢而散。
他回到了家没多一会儿,就等来了眼中一片荒凉的温言。
“我能在你这里住几天吗?”温言的一身红衣已被雨水泡得可以直接拧出半桶水来。
闻柏林忙让她进屋,自己出门去向隔壁大婶借一身干净的女子衣裙过来,回来后又去厨房烧了热水,推着她先去泡个热水澡驱驱寒。
半个时辰后,温言终于收拾干净了自己。
“我找到八年前那双眼睛的主人了,就在今天,我的婚宴上,他就是镇国将军贺深。”
一句话,就将闻柏林震得目瞪口呆。
“李承煦也不是李清正的儿子,他是王明曦和贺深所生。”
闻柏林听得从椅子上摔下来。
半响,他才消化了这两句话,站起来问道:“你是说,李承煦是你杀父仇人的亲生儿子?”
温言艰难点头。
闻柏林用力地掐了掐自己,感觉到痛意时才相信自己原来真的不是在做梦。
他同情地看着温言,“不是吧,妙音楼里的戏都不带这么演的。”
温言一直低着头看着桌布上的纹样,对啊,编写话本的人都不敢这样写,可偏偏这事却真实地发生在她身上。
在她蛰伏十年的黑暗中,是李承煦打开了她的心,牵起了她的手,将她带到阳光下,可现在,老天却告诉他,这道光只是拔剑而出的那一刻晃影,短暂且锋利。
“那你打算怎么办?选择报仇还是选择李承煦?”
这似乎是个只能二选一的难题。不论选择哪一个,她都会痛苦。
温言抬眸望向屋外下得无比猛烈的大雨,如果婚宴还是按计划进行,这浇头大雨也会带来诸多麻烦吧。
“这一次,我想交给李承煦来选。”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温言第二天就派人去调查王明曦还未出嫁前的事。调查的结果是王明曦和贺深是青梅竹马,王家和贺家两家住得近,来往也十分密切。
当年两家有意要结为亲家,据说贺家的聘礼都抬到王家了,但李清正彼时是圣上眼前的红人,自在王家听到王明曦弹了一首曲后,便心生爱意。
后来李清正到皇上面前请皇上为他和王明曦赐婚,贞明帝应允。圣旨难抗,王明曦终是不得不嫁给李清正。所以说李清正是横刀夺爱,王明曦和贺深本身就是有感情基础的。
这些都不难知道,派出去调查的人第二天就调查出来了,因为李清正临门插了一脚,强取豪夺,王明曦当年的婚事闹得京城人尽皆知。
只是二十几年过去,当年的美人权贵都已年老,听故事的人也已经老了,这事才渐渐压了下来。
得知了这些,温言当天便约了王明曦在茗香楼见面。
王明曦一到,温言就拉起她的手臂撒娇道:“母亲,承煦生我的气,你可要帮我跟他解释清楚。”温言早就改口跟着李承煦叫王明曦母亲。
王明曦看她的态度,一颗高悬的心暂时放了下来。只要温言还想和承煦成婚,那一切都好说。
“好好,我会帮你的。但你得跟母亲讲清楚昨日发生了什么?”
温言在赌,她赌李清正没有将她的真实身世告诉王明曦。如果李清正如实说了,那也间接暴露了李清正的阴诡之心。
温言掩鼻欲泣:“母亲,昨日我逃婚实在是事发突然。母亲可知我的真实身世?”
王明曦眼中透出一抹疑惑:“真实身世?你不是温起实的女儿吗?”
温言摇头,“母亲有所不知,我其实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他是我认养的义父。我的亲生父亲另有其人。”
王明曦震惊,“那你的亲生父亲是何人?”
“如今也没有什么好瞒的,我来锦京就是为了寻找我的亲生父亲,母亲临死前告知我,我的父亲手上有一道箭伤。那年母亲上山采药,被世家纨绔子弟射箭相向,正是父亲救下我母亲。父亲手上的箭伤也是那时为了救我母亲留下的。”
一颗泪珠滴落在桌上,温言哽咽,“昨日我在婚宴上见到了那双手。”
温言抬眸,不放过王明曦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
“手的主人正是那个帮我捡起红盖头的人。”
王明曦脸上的表情逐渐僵硬,扶着桌沿的手用力到发白。
许久,温言才听到她问:“凭一双手,就能断定他就是你的亲生父亲吗?”
温言从身上掏出那块玉圭,“我当时还问了他一个问题,我问他这块玉圭是不是他送给承煦的生辰礼。他点头应是。”
王明曦缓缓伸手拿起那块玉圭,反复翻摸也没瞧出有什么问题。
温言又从身上拿出一张又黄又旧的纸,纸上赫然描摹着这块玉圭的纹样。
“这是母亲临终前交给我的,她说她和父亲只是露水情缘,她们之间只有那一夜。那夜,母亲趁父亲睡着,从他身上摘下这块玉圭细细抚摸。因为实在喜欢,她记下了这块玉圭的花纹样式。”
“她说,要是我见到纸上的这块玉圭,那就说明我离找到父亲不远了。人的样貌会随着年龄发生变化,但这没有生命的死物却不会。我第一次见到承煦,就看到了他身上佩戴的这块玉圭。后来问起他,他也不知道是何人所赠了,只记得这是十岁生辰时的贺辰礼。”
王明曦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脸色苍白,眼中浮泪。
温言适时再添一把火,“母亲,我昨日实在不是有意逃婚的,只是看到寻找多年的父亲突然出现在眼前,一时慌乱,这才做出这糊涂事。承煦现在想必生气极了,我约他出来,他也不肯和我见面。”
“劳烦母亲回家后帮我和承煦说说,我可以明天就成婚的。人家都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在我自己的成亲吉日上,我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可见这是天意,这是上天对我和承煦最好的祝福。”
在王明曦看不见的桌底下,温言手紧攥成拳,尖利的指甲刺破掌心,她脸上笑意盈盈,内心实则痛到窒息。
是啊,这是天意,这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她是被抛弃的那个弃子。
“我都想好了,成婚后,我要和承煦好事成双,生下一儿一女,我们的儿子女儿一定也会像我和承煦一样,冰雪聪明,伶俐可爱。”
“母亲回家后可要帮我和承煦说清楚,他现在不肯见我。等他听了我昨日逃婚的理由,他肯定会原谅我的。到时我们就再成一次婚。”
王明曦将手搭在胸口上,神色痛苦,她强忍着心慌道:“好孩子,你和承煦的婚事还是过些时候再说吧。”
“我和承煦是皇上赐的婚,如何能推迟?”
王明曦猛地攥住温言的手腕,道:“皇上那边我来想办法,你们的婚事需要从长计议。”
“为什么要从长计议?”
王明曦故作镇定笑道:“你以为成亲只需要新郎新娘到场就行了吗?这其中需要重新发放请帖,另行通知宾客,还有成亲所用到的礼仪物件,美酒佳肴都麻烦得很。这都不是短时间内能忙活过来的事。”
见状,温言心中已经确认了李承煦就是王明曦和贺深所生的儿子的事实,心中所存的最后一丝侥幸终于彻底破碎。
她突然大笑了起来,原来不管是姜即墨还是温言,她的人生都注定得不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