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秋
四目相对那一刻,她通红的眼底跃入他深幽的眼眸里。
宋婉不喜欢他突然的动作,皱眉抬手按住他手腕,想要挣脱,他却忽然蹲下身在她身前,另一只手探过来又控住了她的后颈,将她的脸轻轻偏了过来。
一息之间,陈朔便看清了她脸侧,有两道长长见血的抓痕。
她疼哭了,脸也伤了,却还说没事,一想到这里,陈朔的脸色悄然阴沉了下来。
“放开!”
宋婉有些羞恼,下意识抗拒他这样的行为,又因他离得近,心气有些莫名的浮躁,看着他的眼神也带了薄薄怒气。
陈朔深黑的双眸紧盯着她,不但不放手,反而更凑近了她些,沉声一字一句同她说:“你有事就说有事,疼就说疼,委屈就说自己委屈!”
“你不用太懂事,不用顾忌太多,我既然来了,便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你又何必委曲求全,是别人欺负你,又不是你有错。”
这一刻,宋婉说不清楚自己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忍不住眼泪。
她看着陈朔的一双眼,视线渐渐的颤动模糊,心里明明难受,可却又似乎……并不是那么难受。
心思混乱中,她侧开泪眼,想要退开离开他的掌控,然而陈朔控住她下颌的那只手,拇指却动了动,擦去了她脸上的一滴泪。
呼吸之间,两人俱是一顿。
宋婉意识到不妥,泪眼看向他,闪动的眼眸带着一丝暗暗的惊怔。
陈朔下意识的敛眉,松开她起身的那一刻,仍是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出那般突兀的举动。
空气一瞬间静谧,陈朔深眸暗暗缩起,掩在袖中的手,指尖控制不住缓缓缓缓的,摩挲着那滴泪水湿意,直到那滴水意的感觉彻底消散,他才再次看向宋婉。
宋婉只看了他一眼,便躲开了眸光,低头去擦拭泪痕。
她觉得方才,陈朔有些唐突,但……她也不知该说什么……
陈朔静静看着她,眸光幽暗又晦涩,似乎探寻到了什么,又似乎没有。
片刻后,他才静下心来,同她说:“你等我一会儿。”
宋婉没有应声,看着他转身出去后,抬手触着他擦过泪的地方,清透含水的眸子里,尽是凝满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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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元英在外面不安许久,才等到陈朔出来,她立即上前,红着眼说:“表哥,我知道我今日做错事了,我是真不知道宋婉是在这里养伤的,我是听说你这里藏了姑娘,以为她……以为她是你养的外室……怕对你名声不好我才……”
“我才一时冲动的……表哥你不要生我气……”
陈朔听着她解释,脸色并不缓和,对她说:“今日之事,虽是你一时冲动所致,可遭受无妄之灾的却是宋婉。”
“她的伤严重了许多,脸也被你抓伤,女子容貌要紧这个道理你懂,我也不想再多说。但你做错事,就要认错,一会儿你同我一起去跟宋婉道歉。”
戚元英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跟她好好道歉的。”
陈朔看着她还算乖觉,点头嗯了一声,看着她又说:“但只道歉不够,今日宋婉受的委屈和痛楚,我还会给她另外的交代。”
戚元英眨了眨眼,忽然有些紧张:“什么另外的交代……”
陈朔看她表情一眼,转过了身:“跟我来。”
房门很快被推开,陈朔带着戚元英进来。
宋婉看向他们,见陈朔一个眼神,戚元英便乖乖的过来,站在了她的面前,有些委屈懊悔的说:“宋婉,对不起,今日是我误会你了,还打伤了你……害你受苦,都是我的错,你能别怪我吗?”
宋婉虽然心中有气,可戚元英的身份也摆在那儿,她也无法同她如何计较,闻言淡淡点头,说了句:“没事,我不怪你。”
戚元英听了,松口气回头看向陈朔,却见陈朔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条短藤,她心刚一颤,就听他说:“手伸出来。”
戚元英有些可怜的咬唇看着陈朔,害怕的不敢伸。
宋婉看着这一幕,唇动了动正想说什么,却见陈朔伸出手,拉起戚元英的手,对着她的手心便抽了过去!
“啊!好痛……”
戚元英刚哭叫一声,第二下第三下便接踵而至,一共五下过后,她手心痛的发麻,捂着手哭的伤心极了。
“出去哭。”
陈朔淡声开口,戚元英哭着走了出去,宋婉看着这一幕,一时倒不知要说什么了。
陈朔给了她交代。
“虽不及你的伤痛,但她的手两日之内也是拿不了筷子的,如此交代,你若觉得不满意,也可说出你的想法。”
宋婉摇摇头,她看得出陈朔没有留手,那几下抽的极重,戚元英也知道疼了,也跟她道歉了,她没什么不满的。
陈朔见此,也不再多言,道了句你休息吧,便出去了。
宋婉看着他和戚元英离开,静默了片刻,起身关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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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医馆,戚元英还在抽泣,她看着手心里高高肿起的痕迹,便是抹了药也依然热辣辣的疼,不由得瞪了陈朔一眼。
都道过歉了,打得时候做做样子不就好了,他倒真舍得下手!
陈朔领着她回了茶店坐下,看着她别扭的样子,说:“宋婉受伤的事,以及她在这里养伤的事,你舅母不知道,回头你别多话。”
戚元英吸吸鼻子,忍着委屈好奇道:“那她为什么受伤?又为什么要在这儿养伤,你倒是说说看。”
陈朔看着她再一次发亮的眼睛,微叹一声,揉了揉额角:“你不用知道那么清楚。总之是因为她受伤多少和我有些关系,我才会安排她在这里养伤的,你别再胡思乱想了就好。”
戚元英轻哼一声:“那她为什么不回宋家养伤,你让她住在这儿,万一回头被人知道,说什么难听的,那多不好?”
“她不回宋家,自然有她的缘由,这同你无关,你无需多问。”
“至于她在这儿的事,除了你没别人知道。”
陈朔说着,抬手遥遥点了她一下,“回头若万一走了风声,我拿你是问。”
戚元英急了:“凭什么啊!”
“就凭你话多。”陈朔说着,看着她身后的琼花,冷声道:“今日在你跟前嚼舌根的丫头,回去打二十手板,以后若再敢多话,直接发去庄子。”
琼花一下吓哭了,“奴婢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陈朔见差不多了,看着戚元英的眼神才温和了些,“时辰不早了,回去吧,若姑姑问起你的手,自己圆好了。”
戚元英扁扁嘴,眼里泪光还没褪尽:“若娘问了,我就说出来玩被你撞见了无故打的,看你下回怎么交代!”
陈朔笑笑,看着她上了马车,这才转身回了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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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朔在院中停了片刻,他在想方才给宋婉擦泪那一刻。
他有些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做出那样的举动。
明明那样的举动不妥,明明……宋婉应该是他心里不喜的存在,那为什么看见她伤的那一刻,莫名其妙就有了怒气有了怜惜……
是因为她的眼泪,看起来太过委屈吗……
他想不明白,他有些苦恼。
他静静思考了许久,还是觉得,也许不再见面就好了。
走到门前,他扣了扣门,在听见宋婉应声后推门走了进去。
宋婉已经躺下,她以为方才陈朔已经离开了,以为敲门是张嫂过来送药,就没有起身,在感觉到不对时,她才转头看了一眼。
他怎么还没走?
宋婉目光略有疑惑,缓缓的撑着起身,靠坐在床头,散落的长发微乱,让她清丽苍白的面容看起来有些过于脆弱。
陈朔上前几步,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停下后,看着她道:“你在这里养伤的事,元英知道分寸不会说出去的,这点你可以放心。”
宋婉点点头,方才她还在想,是不是离开比较好,既然他如此说,那她也就这样吧。
沉默片刻,陈朔深眸看向她,又问:“宋家那边,你需要传什么话吗?”
宋婉摇头:“不用了,也就几日我就能回去了。”
大夫人不怕她不回,姨娘不能出去她那个小院子,也习惯了得不到她的消息。
话说到这里,似乎已经无话可说,他也该转身就走的。
可陈朔反而敛起眉头,也挪不动脚步。纵然他自己还想不明白,那一刻究竟为何,可他……也不想宋婉误会。
沉吟许久,他深眸微暗着看向宋婉,缓声开了口:“方才……是我唐突,你……不要多想。”
听清他说了什么的那一刻,宋婉眼神怔了片刻后,忽然讽刺的笑了。
陈朔拧眉看着她笑意轻嘲,掩在袖袍里的手缓缓紧握起。
宋婉只是觉得可笑,到底是谁在多想?
她抬起眼帘,眸中笑意嘲弄,问他:“陈大公子,这句话是觉得……我会朝哪儿多想呢?”
“你么?”
陈朔自觉方才的话,或许说的不大合适,可此刻她的态度也不见得多好,便也有些不悦,幽暗深眸映出几丝别扭:“宋婉!我在认真同你致歉,你何苦讥讽?”
宋婉看着他生气,又笑了片刻,才缓缓冷下笑脸,眸光冷寂的看着他,轻声道:“从一年前,我便知你厌恶我。”
“便是如今你待我稍有和颜悦色,我也自知那不过是你陈大公子的修养。”
“我便是再蠢也明白,于你陈大公子的眼里,我从来都是提鞋也不配的。”
“如此之下,自知轻贱的我,岂敢多想?”
“又岂会多想!”
陈朔立在那里,眉头紧锁,面色难看,眸中幽光更是复杂难辨。
他沉默看着面前压抑怒意的宋婉良久,轻叹口气,低声道了句:“对不住,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然而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意识到,似乎解释不清,于是沉默片刻,决定不再解释。
只看着眉目低垂静默不语的宋婉,道了句‘好好养伤’,便转身离开了。
直到屋中静下许久以后,宋婉才侧身躺下,将蕴湿的眼眶埋进了枕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