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近
次日。
顾王府内。
云枝摘了花正想给主子屋内的花瓶换些新颜色,却发现顾今竟还真的翘了早课,悠闲地在榻上交叠着双腿晃悠。
想到小王爷那冷冰冰的眸子云枝立时打了个冷颤,于是上前劝道:“郡主您就别和小王爷置气了,昨日许是小王爷心疼郡主身子还没恢复好,便随便找了个借口将您打发回来休息呢?”
心疼?顾今翻看着手里的话本,一脸不信。
云枝伺弄好花束后,将余下的一枝花拿给顾今,“郡主上次不是问过奴婢,小王爷是不是有些变了。后来奴婢仔细想想,小王爷真的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从前小王爷很少在府中多留每日早出晚归的,你们兄妹二人少有的见面也几乎不说话。但是那次小王爷竟然答应和您一起去了宫宴,那日在宫中看到你们兄妹并肩,不止外人就连奴婢也觉得稀罕极了。”
顾今似是听进去了,软了语气轻哼道:“是吗?”
云枝笑了笑,继续道:“是啊。好像就是从那次宫宴之后,小王爷在府中出入越发频繁,就连京中也开始有人讨论顾王府的两兄妹停戈止战了。”
看着主子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闲散模样,云枝有些犹豫地说道:“主子,说句不该说的话,即便兄妹间言语有些不和,也总该相互体谅着些才是。”
哎,兄妹……
说起这个她又开始头疼起来。
顾朝真正的妹妹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她这个假冒的即便表面上再风光,实际上过的也只是朝不保夕的生活罢了。
但云枝倒是提醒她了,她忽然丢下手中的话本,坐立了身子,让云枝准备笔墨过来。
按照印象里的样子,她将那枚双鱼佩大略画了下来,吩咐道:“这些日子你去帮我打听一下京中有没有什么地方出现过,或者有人认得这枚玉佩,任何消息都要立刻报我。”
云枝看着白色宣纸上的歪歪扭扭不成图像的线条,为难道;“郡主……这、这很难能有人认出来吧。”
顾今当即杏目圆睁瞪了她一眼,然后又补充道:“避着点家里人,尤其是顾朝,听到没?”
云枝看她表情凝重不似玩笑,于是也正色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折好贴身收着。
顾今从来都不是个坐以待毙的性格。
至于找到之后又当如何,那也是之后的事了,而现在她需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把真正二郡主归府的进度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打发云枝出去后,顾今便吩咐院里伺候的人再给她备一次洗澡水。
直到将自己泡的头脑发昏顾今才缓缓起身,随手捞了一件轻纱披在身上。玉臂轻抬,看着自己瓷白的皮肤在雕花窗格下露出的光中越发显得无暇。
可越是如此心里便越是厌烦,顾今用修长圆润的指甲在小臂上狠狠抓出几道红痕,只有这种凌虐的快感才能够逼迫她不再去回忆那天攀附在自己身上如蛇一般的黏腻感。
直到融柳在外面禀告小王爷唤她过去,才堪堪停住。
顾今收敛了心神,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的异样,如常一般嗯了一声稍作打扮便出门了。
到了顾朝院外,顾今故技重施直接绕开了顾流来到他房间外,站在檐下,隔着竹窗用指骨敲了敲窗棂,“顾朝。”
见他背对着自己不说话,顾今索性挑开窗户把脑袋塞了进去,下巴抵在木制窗沿上,“顾朝……”
喊了几声都不见他回头,正当顾今都要怀疑融柳是不是报假消息的时候,突然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递过来一个木制盒子。顾今卡在窗缝中艰难地抬头,“这是什么?”
顾朝没回答她,而是把盒子放在一边,找来叉竿支起窗户把顾今解放出来。
重获人身自由的顾今单手一撑窗沿从外面翻了进来,将一旁的木盒拿在手里上下打量,看顾朝没有阻止便直接打开。
漆红的木盒中竟静静躺着一把小型弓弩,顾今顿时大惊失色一把摔上了盒盖,看向顾朝的眼神中尽是骇然,“你疯了?你竟敢在京中私藏弓弩?”
根据大周律例,所有人严禁私藏弓弩甲胄,三弩一甲,处流放;三甲五弩,绞死勿论。即便是顾王府,此处亦非云南那边的边境险地,也毫无持弩的理由,如果被有心之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之前对顾朝多有看不惯,可在她眼里,顾朝一向是做事谨慎的人,绝不会做出私藏弓弩这种可能会置整个顾王府于险境的事。
顾朝却不甚在意,从她手里接过盒子,将东西拿了出来把玩着,“只是个已经在弓弩院登记入册的残次品罢了,无法击发。”
见顾今没听懂,他便继续说:“随时带在身上,关键时候拿出来也能唬一唬人。”
顾今眉峰微挑,没再拒绝,直接拿过小弩横别在后腰处,“也好,能有个小弩傍身我也更心安些。”但心中还是觉得奇怪,便直接问了出来,“可即便是报废的弓弩也该按规销毁才对,怎么会到你手里?”
顾朝只自顾自低头将她别在身后的小弩取下重新放回木盒,并没有想回答她的意思。
见他拿起木盒要往外走,顾今又紧赶两步追了上去,有些抱怨道:“你不回答我就算了,这是要去哪儿啊?”
顾朝不答,她便只能跟了上去,待绕了几个弯看他进了一间屋子取出干净的棉布和伤药时,奇怪地上前问道:“你受伤了?伤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出来?”
顾朝不答,在院中找了处桌凳放下,冷白的指节扣了扣玉石桌面道;“坐下。”
顾今迷迷糊糊地服从命令,只见顾朝轻执她的左臂不容反抗地撩开她的云袖,入目便是早已泡的发白的伤口,以及交叉在纤白手臂上的无数抓痕。
他眼神凉凉地扫过她清秀的面庞,顾今讪讪一笑心虚地想要抽回手臂,但却被牢牢箍住动弹不得。
“我应该和你说过,伤口若长不好会有多麻烦。”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忘了。”
他没有接话,只是上药的手渐渐用力,药粉刺激伤口疼痒难耐,顾今嘶了一声赶紧抽了回来。
这一次顾朝没有再阻止,而是缓缓展开新的布条道:“下次若是再被我发现,我就直接挑开你的伤口。”
顾今惊悚地抬头,他眉眼清冷,修长的手指捏着布条自顾自给她一圈圈缠上:“你最好不要怀疑我的话。”
顾今忙点了点头。
处理好伤口后,顾朝却没有对她手臂上自虐的伤痕多问,只是径自起身离开。
顾今不由得松了口气,见人走远又在身后喊道:“怎么又把我自己扔下了,你又要去哪儿啊?”
顾朝头也不回地说:“你游手好闲不用吃饭,但我需要。”
“……”顾今站在原地,狠狠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揉了揉自己略显僵硬的脸,重新跟了上去。
自从离开长姐离开藩地,这还是第一次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用饭。顾朝吃相文雅,与她大相径庭,每道菜也都只是点到即止,不给人猜测他喜好的机会。顾今边吃边看他,觉得这人长得确实好看,剑眉星目,朗朗如月,怪不得外面总有姑娘想上门给自己做嫂嫂。
“顾今。”
顾今刚刚还在心里调侃他,没想到突然被点了名,吓了她一跳,“干嘛?”
“为什么和先生起冲突?”
顾今一怔,事情已经发生太久了,甚至因这件事情而引发的一系列其他事情都已经结束很久了,她没想到还会有人关心这件事情的起因。
好半响,她才低着头不情不愿地开口:“不怪我,他嘴贱,该抽。”
顾朝放下了筷子:“是他欺辱你了?”
听到这句话顾今忽然抬起了头,置于桌下的手不自觉攥着衣料。
事发之后所有人都在指责她,她不想解释也并不在乎,可是时隔许久的今天却突然有人问她,是不是她受欺负了。
顾今有些不习惯地皱了皱鼻子压回那阵酸意,闷声道:“不是……是他侮辱长姐。”
顾朝面上终于露出了一点意外之色。
顾今继续道:“他说长姐不尊《女德》不守《女戒》,为女子之耻也;独霸南境不尊周帝,为朝廷之患也!”她越说越气,恨不能拿起鞭子真去抽那老不死的一顿,把安在自己身上的罪名坐实,才不枉挨那一顿打。
长姐贵为南境统帅,位同一品,梁夫子却当众如此诋毁污蔑,倘若顾今如实禀报上达天听,恐怕他也难逃其罪。可顾今宁愿顶着骂名被戒鞭抽掉了半条命也不肯说出实情,无不也是对自己长姐的保护。
当今圣上素来忌惮云南王府,此事顾家虽无半分过错,可在皇上眼中顾家人连呼吸都是对他的威胁。梁先生显然后来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于是双方无声地达成了不再解释的默契。
“其实我也知道该再忍一忍,若是我当时忍下了,可能就没有后面这许多麻烦了。可我就是……”
长久的沉默徘徊在两人之间,顾今声音渐渐落了下去,有些发闷,方才还张扬的眉眼也蔫了下去,“你是不是在想就不该和我聊这个。”
就在顾今以为自己不会再听到回答时,却突然听到他的声音淡淡传来。
“无妨,就说给我听吧。”
顾今瞳仁微颤,心中一时有种麻麻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