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
大牢里。
顾今余光打量着和自己一起被抓进来的男子,虽然两人有过一番纠缠,但他却气息沉稳连发丝竟也未乱,面上眉骨高挺,在月光之下更加显得骨相俊秀,洁白如玉。
男子感受到她的目光,扭过来看她:“?”
顾今刚要开口便听远处有人叫骂着走来,“奶奶的,到底是谁大半夜不睡觉出来撞鬼!”老官差拎着壶水边走边骂吼得脸红脖子粗,两只一线天的眼睛愣是被他瞪出了铜铃大小的气势。
走近看时,老官差才发现今夜抓进来的和平日里的流氓酒鬼不同,这两个人衣着干净气质清爽,只是其中一个狼狈了些想是‘被打’的那个,可‘打人’的那个只是负手而立丝毫没有惧意,态度悠悠然仿佛正置身酒宴而非牢房。
官场若是不求高升只求安稳到老,眼力劲儿需得是第一修习要务。当了一辈子老油条的官差见状心下也犯了嘀咕,担心是不是底下不长眼的兔崽子错手关了哪个下凡的公子哥,可这两人似乎也没有要亮明身份的意思,眼看就要告老他可不想惹上这摊子祸事,于是生硬地转了气口,只留了句“别继续闹事啊”就转身离开了。
见官差走了,男子随意扫出一块地方就地一坐,闭目养神。
不知为何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背影,顾今想了想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就是下午在万绣楼的那个?”
男子闻言睁开了眼,轻笑出声:“小友在楼下驻足良久,现下怎么才认出我来?”
顾今干咳一声,他这话倒像是个指责浪荡子偷窥的姑娘,让她一时接不上话来。于是只好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道:“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歪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说小巷。”
男子:“我被追杀。”他语气平静到顾今恍惚觉得,这件事并不比她平日忘写课业严重多少。“你呢?你也被追杀?”
顾今没说话,但也意识到自己只是路过被无辜牵扯进来的。
男子见她并未否认,接着问道:“多少赏金?”
顾今见他显然对此已经见惯不怪,便更加肯定了自己对万绣楼的猜测。见他还在看着自己,便斟酌着道:“……五百两?”
看到男子似有若无的笑,顾今倒是有些好奇了:“笑什么笑,难道你比我多?”
男子把玩着玉坠,轻飘飘地道:“我,五百金。”
顾今惊了,没想到京华竟还有这么一号人物,“那我要是在这儿把你杀了,岂不是白拿五百金。”
男子不慌不忙,看着她的眼神甚至有些期待,“你可以试试。”
顾今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坦然道:“我打不过你,还是算了吧。”
他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饶有兴味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顾今被他看的浑身发毛,突然警觉道:“难不成连我的五百两你也想要?太饥不择食了吧!”
男子被她的反应逗笑了,“小友莫慌,这里可是京兆尹府的大牢,便是再蠢我也不会在这里动手的。”
顾今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默默地坐的离他更远了些。
夜渐深了,顾今的情绪也越发焦躁起来。
许是感觉到了她的不安,一旁的男子说道:“小友不必心急,只是普通的街头斗殴,至多将我们关到明天早上就能出去了。”见她有些不信,便解释道,“近些日子大牢里要塞的人多了去了,没有空余牢房来安置我们。”
“……当真?”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人说话颇有些没有章法,便道:“按照往年经验,渐渐入冬后京郊附近是会出现小股的流寇劫财求生,可也不至于能把京兆尹府的牢房塞满吧,你太夸张了。”
他却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莹白的折扇来,隔空虚点了几间牢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弓、弩、技、师。”
顾今怀疑地扫视一周,而后上下打量着此人,心中对他的身份更多了几分戒备。
两人对峙时,忽然一阵焦急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隐隐听着还有一叠声的赔罪。
“顾、顾、不是,小的小的实在没想到竟然会误抓了贵人。都是下面新来的有眼不识泰山,您您、您千万别和我们一般见识啊。”
来人很快便锁定位置来到牢房前,直接从后腰处拔出一把匕首,单手持刃横插进牢门锁链空隙,骨节分明的手上暴起了青筋,一用力生生将锁链别开,然后一把扯落。
“过来。”他的声音一如外面的夜风清冷,但却隐隐透着一丝压抑的暴虐。
月光从天窗倾下,朦胧地落在顾朝身上,只见他身披一件黑色斗篷,在月光的映衬之下显得面上更加如琉璃般透白。
“今今。”他又唤了声,“别让我说第二遍。”
她想解释,可她又意识到绝不能被顾朝发现自己正在寻找双鱼佩的下落,唇瓣几度轻启,却又未发一言。
但顾朝显然已经没有耐心了,他直接上前从腰后一手握住她的两只细腕,另一只手从她的腿弯处绕了过去,一把将人抱了起来往外走去。
身体悬空的瞬间顾今整个人都愣住了,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立马想要挣扎着跳下来,却被顾朝不知道点了一下她哪处的穴位,腰上一阵酸软整个人瞬间泄力。
坐在一旁的人折扇轻摇,笑着朝她挥了挥,“那小友下次见喽。”
顾朝冷冰冰地扫了他一眼,眼中尽是漠然与警告。
出了大牢后顾今身上也恢复了些力气,双手用力想要挣开顾朝的束缚。
顾朝也没再困她,顺着她的力道松开手。
顾今没有先出声,反而就着月光偷偷观察他。
不等她看出个所以然来,就被一件绒领斗篷遮住了视线。
他解下了自己的斗篷给她披上,又细心地将快要钻进她眼睛里的毛领拨开一些,露出她一张略显脏污的脸。
顾今不敢动作,任由他将自己的脸擦干净。
他的手指很凉,从脸庞缓缓向下,触碰到她娇嫩的肌肤上透着刺骨的寒意,顾今嘶了一声下意识想躲,却被他另一只手握住后颈动弹不得。
“别乱动。”
顾朝的动作算不上温柔,修长的手指握在她的玉白的颈处,心中陡然生出一种暴戾,似乎只消轻轻一用力便能将她的脖颈扭断。
“顾朝……”
她的眼神干净,姿态脆弱。
像是一只对猎人完全没有防备之心的猎物,死期将至却还在软软地露出肚子向他撒娇示好。
夜风微凉一遍遍冲刷着他的神经,他感受着掌心中一下一下平稳跳动的脉搏,然后在她的眼神中渐渐平静了下来。
而从始至终,她都一无所觉。
顾朝缓缓将下巴放在她的脑袋上。
她的鼻尖被迫贴近他的颈侧,吐出的呼吸撞上皮肤又扑回自己的面上。但她来不及想这些,她感觉到顾朝身上的温度似乎不对。
顾朝呼吸浊重,身上的温度高的不正常。
她忙伸手抱住他,将他的重量分担一部分在自己身上。
“你发烧了。”顾今笃定道。
顾今想将身上的斗篷取下给他穿上,却被他拦了回去,无奈只好拉开斗篷将他也一并裹了进来。
夜空开始缓缓飘下细雨,不远处的残灯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晦月当空,凉风细雨的清寒之下,她却嗅到了一丝异样。顾今怔在原地,迟疑了片刻,莹白的手指慢慢攀上了他的腰身。
烛火被吹得东摇西晃,逼仄的斗篷间隙中,顾今被他的气息整个包裹着,她从腰线开始顺着背脊向上,能清晰的感觉到蕴藏在这具身体中沉睡的力量感。
不知道碰到了哪里,突然听到他在耳畔闷哼一声,抬眼看去,他的唇色比刚才更白了些,鼻尖上也隐隐渗出一层汗。
顾今不敢再乱碰,回头看着还跟在后面的牢头,“准备一辆马车,送我们回顾王府。”
牢头闻声立马应是,没一会儿就牵了一辆简陋的马车过来,马车吱吱呀呀晃着像是马上就要散架,但是顾今此时也没心思挑了。
车上。
顾今掩好车帘,慢慢将手从他身后伸出来,上面早已沾满了鲜血,就连自己的袖子上也已经被血濡湿。
她看着顾朝,只听得见夜风呜咽抚过马车的声音。
他的精神越发不好了,从刚才开始就有些昏昏沉沉的,原本苍白的脸色此刻已经变得通红,身上开始无意识地发抖。
马车被驱到了侯府后门,顾今撩开车帘呵出一口白气,对着守卫吩咐道:“把门打开赶车进去。”
云枝听信出来接人的时候,整个人都吓坏了。忙上前和顾今一人一边撑住小王爷,“郡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顾今低声道:“不要声张,一会儿去打盆水进来,再去库房取我的金疮药,注意避着点人。”
云枝心知一定是出事了,也不敢再多问,和顾今一起将人扶进顾朝的雪院。
顾朝院子里没有留守夜人的习惯,这会儿不知为何顾流也不在,整个院子黑漆漆更显得毫无生气的。顾今本就不想惊动其他人,全程除了李叔听到动静来问怎么回事,被她打发了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来打扰。
将顾朝扶坐在软榻上后,顾今四下看看,从矮桌上找出一把金柄小剪,三两下将顾朝上身的衣服剪开。
入目是劲瘦矫健的上身,每一处肌肉都淬炼的恰到好处,虽然有几道陈年旧疤,但并不妨碍这是一具十分漂亮且健康的身躯。
顾朝并没有受伤。
她快速做出判断后俯下身捡起浸了血的碎布,发现血迹是从外面溅上的,内衬只是浅浅沾上了一层。看来顾朝找到她之前,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情。
但同时,意识到这并不是顾朝的血后,她立时便觉得手上黏糊糊的,皱着眉有些嫌恶的擦了擦手,将自己沾了血的外衣也一并脱了丢在地上。
一路上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顾今将擦手的云纹手帕随手丢在一边,小心翼翼地坐在榻沿上,声音中不自觉渗着几分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情绪:“顾朝,顾朝……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看到他双目紧闭,顾今想伸手再试试他的温度,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冷的像冰一样了,她反复搓了几下也没能回温,便直接撑起身子用额头抵着他的去试了试温度。
还是很烫。
她刚想撤回来,却感觉他似是倏地失去了重心。
顾今被吓了一跳,忙向前挪了挪调整颈肩的角度让他倚在自己身上,免得失了支点倒下去。
云枝这会儿正端着水回来,看见自家主子和小王爷两人衣冠不整地抱在一起的时候,惊得嗓子都闭了,手上的铜盆铛的一声掉下来水洒了满地。
顾今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刚要说什么就见云枝有些着急地上前来。
看着她在这里慌里慌张地但是又不知道在忙什么的样子,顾今凝眉道:“不用拿药了,去外面请个大夫回来。”
云枝手指有些慌乱地蜷着,面色发白,支支吾吾说道:“郡主,小王爷他……您要不要、要不要先回避一下?”
顾今感受着颈侧顾朝越来越烫的呼吸,已经隐隐有些不耐烦了:“回避什么?他都这样了我还能对他做什么?”
云枝一时被她噎住了,面上一阵一言难尽,半晌后默默捡起一地的碎衣料和铜盆出去了。
忽然,她感觉身侧的人动了动,“顾朝,你醒了吗?”
他没有应声,顾今刚想将人扶起来,却突然感觉颈上一阵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