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吗
顾今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被她夸张轻快的语气驱散了些许心中的沉郁,莹白的手指轻点了一下妆奁中的一枚缠金步摇发冠:“这个吧。”
柔顺乌黑的发丝被高挽作发髻,融柳仔细将头冠束上她的发,只要步伐微动,便会如上好的绸缎般漾起好看的弧度。
临出发前她想了想,还是把顾朝送的那把小弩放进了云枝随行的包裹中。
王府门前,下人重新检查了一遍车辇是否安稳套在高大骏马上,另外一匹枣红色骏马身上的马鞍垫子也再作调整。在这一连串的动作下,马儿发出了几声短促的喷鼻声,马蹄下不耐地哒哒发出声响。
待一切全部整顿得当后,顾流也已经点好了此次秋猎的随行侍从。
所有车马随侍全部列在顾王府门外,浩浩荡荡,显得十分气派。
顾今出来时,正看到顾朝在背对着她和顾流交待些什么。
先是守在门口的随行护卫看到了她,上前行礼:“郡主。”
闻声顾朝回过头来,而顾今只兀自走向车辇,侍候在车旁的护卫不料她会直接向自己走来,忙伸出臂膀让她扶着上了轿凳。
哪知将将迈上车辇,就听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郡主。”
顾今闻声停下了脚步,手仍虚虚扶在护卫的臂上,回身看到是顾流,眉梢微挑似是在问有什么事。
“主子请您过去一趟。”顾流垂首道。
这几日顾朝都没有找过她,现下出发在即,而此次秋猎又并非寻常的游玩踏秋,猎场的情形她也全然不知,心道或许是要交待她一些需得小心谨慎的地方。
她分得清轻重缓急,于是也没有再犟,点了点头跟上了顾流。
虽已入秋,但顾王府门前那颗逾百年的古树仍旧十分繁茂,好似永远不衰。
顾朝正负手立在树下,目光遥遥落在远处不知道在看什么,斑驳的树影掉落在他的身上,明明暗暗,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感。
背影如画,顾今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他似有所觉地微微侧首,余光看到来人是她,于是淡淡开口:“又肯理我了?”
顾今一怔,心道不是你让人喊我来的吗,扭头去寻却发现顾流早就不见踪影了,愤愤地用齿尖碾了碾口中的软肉:“这个顾流!”
待她回过头来,却发现顾朝不知何时已经近至身前。
顾今似是没想到他会转身过来,措不及防间撞入了他的黑冰般深邃的眸中,心中一慌下意识地落下眼睫避开他的视线,发冠上的步摇金叶也随着她的动作轻晃,拢着几分细碎的光落在她的发上。
顾朝看着她,乌眸中落着她娇小的身影,然后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缓声道:“伸手。”
身体下意识动了起来,待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乖乖地伸出双手微拢朝上,她暗暗咬了咬牙,心里狠狠唾弃着自己的下意识。
随后便感觉到自己手心中被放入了什么,她看了一眼,抵不住好奇问道:“什么东西?”
没等回答,便又嘴硬道:“我不要,万一你下毒了呢。”
他的侧脸轮廓分明,带着些漫不经心,边在她的手中拆开纸包边道:“你做了什么需要我对你下毒的事吗?”
顾今眼神一晃,有些心虚地闭上了嘴。
虽然不是什么会被下毒的事,但是总归是瞒了他些重要的事情。
“张嘴。”修长的手指从纸包中捻出一颗果脯,抵着她饱满的唇珠塞了进去。
顾今怔了一下,却被这香甜的气味诱的下意识松开了牙关,舌尖一卷,包裹住了那层糖霜,口腔中顿时盈满了她喜欢的味道。
她真的很好懂,顾朝挑着眼尾凑近道:“甜吗?”
顾今鼓着腮帮子,含糊一声:“甜。”
“还生气吗?”
顾今这下反应过来了,后退一步,摇了摇头反悔道:“不甜。”
顾朝眯了眯眼,看了她良久,直到把她看的微微低下了头才移开视线。
“出发。”他转身向不远处命令道。
看着他的背影,顾今这才真切的意识到,顾朝对她的记忆仍停留在前几日她挥开他的手时,而非那天夜里她倔强地迎着他的目光问他要不要放自己走。
这强烈的割裂感正是她还无法直面顾朝的原因。
顾今的车辇被围在随行侍从中,顾朝驭马行至中间,顾流则在前策马开道,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城外出发。
此次东宫的小型秋猎被安排在京华北郊的一处皇家猎场,而这处北郊猎场是唯一一个半围半开的皇家猎场。据说早些年圣上厌倦了每次围猎都是一些蠢笨无能的猎物,于是决定只围下靠近城内的半边猎场,剩下半边则是真正的野猎。
到了猎场时,许多平时不常见到的权贵世族已经等候在这里了。
看着猎场上乌泱泱的一片,顾今心道这可比她想象中的人数多多了。
云枝也悄悄掀开了一角帐帘,看到猎场上布置的一片华贵,顿时露了怯:“郡主……这可比家里的猎场压抑多了。”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猎场上泾渭分明地圈出了好几块场地,在中间的是一顶玄色高大暖帐,上绣四爪杏黄蟒纹,其余的营帐则四散围绕,周边摆放着灼灼火盆,汹涌地喷吐着火舌在这寒秋中显得气势磅礴。
东侧是一列新修的靶场,西侧则为一片空地,但已有宫女太监在地上支起夹子,看起来是要等众位贵人午时猎来猎物就地燃火炙肉,而正南一侧便是那传说中的大片猎场了。
车辇缓缓停下,隔着厚帐听到外面护卫沉闷的声音道:“郡主,到了。”
自从谢府一事过后,顾今已经许久没有在这样隆重的场合露面了。
顾王府与谢府之间的纠葛前段时间在京中传的沸沸扬扬,起因众说纷纭,但最终都得不到验证,不仅是隐在背后的顾王府,就连直接遭受重创的谢府对此事也是一言不发。探知无法,这件事最终也只被当作太子和禹王争斗下的一次权利牺牲与取舍。
但不久后顾今手持长剑去挑了谢艺杰灵堂之事,却是在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发生的,瞒也瞒不过去。一时间情感背叛、仇杀愤怨等说法在诸多府邸之间流传了开来。但很快,诸多流言就被一股不知名的势力狠狠压了下去,这才使得这件事没有大范围传说开来。也曾有人对这股突然出现的势力感到奇怪,只是还不待查探清楚,便又如来时一般消无声息的消失了。
京中势力盘根错杂,谁也不敢小觑,在如此霸道的示威之下,众人无声地达成了默契对此事缄口不言,这件事便也悄悄过去了。也有人曾为顾今的好命感慨,若非这股势力出现的及时,这位顾家小郡主的名声可就算是坏了。
但这一切,顾今自己却是全然不知。
早些抵达了的男女少年此时正聚在一起或结识或叙旧,其中一人余光一瞥便看到了一行车马上迎风猎猎飘扬着一面玄底旗帜,上面的赤白猛虎作匍匐进攻状,显得无比凶猛,令人骇然。一眼认出后,那人立时小声惊呼:“那是顾王旗!”
顿时,众人纷纷回头。
受东宫之邀来这里围猎的大多是东宫属臣及家眷,也有一部分还在观望状态,因着前些日子太子殿下力挽狂澜将南郡水患平复的漂亮才应邀前来的。
可顾王府这种早早便让自己置身夺嫡事外的,来这里自然吸引了不少视线。
“真的是顾王旗。”
“顾王府的人竟也来了。”
“是云南的顾家兄妹吗?不是说他们水火不容,从不一起出现的吗?”
“除了云南顾家,谁还能用那面顾王旗。”
“可听说不久前的千灯宴便是他们兄妹二人一起离开的。”
“……”
众人的话题开始渐渐跑偏,不论顾家与太子、禹王是否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这些都还只是身在高位上的长辈需要考虑的事情。这些年轻的少男少女可不在乎这些错综复杂的权利斗争,他们只想看看那个传闻中悍然挑了谢家嫡子灵堂的少女究竟是个什么刁横模样。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地渐渐围成一圈,不约而同地看着远处一行车马渐行渐近。
车辇缓缓停下,一个侍女撩开了轿帘,垂头敛目等待着车厢内的贵人。
只见一只如玉般素净白皙的手轻轻伸了出来,扶上车璧,缓身弯腰钻出车厢,像是不太适应这郊外的寒气,甫一露面便凉的她杏眸微眯,眼睫轻颤似是展翅欲飞的黑蝶般撩人。
顾今扶着随行侍卫的臂膀,朱颜金冠,一袭绯衣无双,踩着轿凳信步而下。
在这寒意逼人的猎场之上,这抹耀目的红似火一般灼热了所有人的双眼。一时间,众人眼中皆不自觉流露出明显的惊艳之色。
各家子弟中有见过她的,也有不曾见过的。而那些未曾一睹她真容的,只知道顾家二郡主是位极张扬恣意的女子,原本以为从那南境凶恶之地而来,又是如此行事作派,定是个刁悍粗鄙之女,却全然没想到竟会是如此的娇颜绝色。
但众人的视线很快便被另一个同样眉眼如画的男子挡住,男子面若玉雕般清冷俊美,长身玉立,挺拔如松,小臂上系着花纹繁复的银甲护腕,气质矜贵淡漠,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疏离气息。
被他凉凉一眼扫了过来,众人直觉浑身一寒,然后回过神来立时交手作礼:“参见小王爷,参见二郡主。”
顾朝微微颔首以作回礼。
顾朝的名号可比他的妹妹差多了,一时间众人也不敢再多作停留,纷纷远离了此处。
各家的营帐都已提前扎好,顾朝吩咐人将随行的东西先行安置,然后对顾今道:“我需先行拜见太子殿下,你——”
顾今接道:“我去拜见太子妃娘娘。”她是受太子妃邀请来参加此次围猎,且身为女眷本就该拜见内院。
顾朝颔首,轻声道:“去吧。”
来到侧营,她才发现太子妃身边早已围了许多命妇贵女,莺笑雀跃,好不热闹。
顾今虽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却也应付得当,面对一众人明里暗里对顾朝亲事的打探,便扬起一个懵懂的笑状似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
直到时辰将近,顾今才被放了出来。
来到营前,营地中已经做好准备摆坛祈福,希望上天保佑众人平安狩猎归来。
太子高高扬起一柄镶金宝剑,一声令下“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