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架
“我是最好的?”他离得有些近了,清冽的气息侵入了她周边的空气萦绕着。
顾今舌尖泛起一阵麻意,而后心脏骤然一缩,结结巴巴道:“我、我只是随口说的。”
顾朝清冷的眸子沉寂了片刻,可不知为何,脑海中竟突然闪过夜晚他的那双总是含笑却又隐隐带着病态的、疯狂的眸。
顾今被自己脑中的画面吓了一跳,一个晃神后退,不小心踩上一块石块跌了一个踉跄。
“小心。”顾朝第一时间扶住了她。
四目相对,印象里他的手指总是带着些凉意,冰冷的指尖握在她的腕上仿佛将那股寒意透过皮肤也传进了她的身体里。
“谢谢。”她站直身子,扭了扭手腕。
顾朝嗯了一声,然后松开了手。
“顾朝……?”她顿了顿,突然唤他一声。
他抬眸看她,漆黑的眸中深邃而平静,一如在许多个白日她曾见过的那样,杀伐中却又不失矜贵,亦是她最熟悉的样子。
风撩动他的衣袂,然后轻触上她的尾指,方才那口无遮拦般地对话被这轻缓的撩动又重新带上她的心头。
‘我哥哥是最好的’‘他是我见过最好看’
‘……’
她耳尖再次泛起薄红,想解释,可几度启唇又悻悻闭上,好不容易组织出了一句话刚要开口却又尴尬地咬到了舌头。
顾朝垂眸,看着她全然没有了方才与八公主较劲时的娇纵灵巧,只余一派无措窘迫的样子。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小巧的耳朵上,顾今适时将自己往雪白的绒毛中缩了缩,眼神中含着似有若无的讨饶。
顾朝轻轻勾起了唇角,好似终年不化的寒冰终于有了消融的痕迹。
在白日里,她很少见顾朝笑。
初来京时,有人说顾朝面冷血冷,定非良善之辈。可眼下顾朝唇畔含着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却好似春日山涧最干净的溪泉,将他身上的杀伐之气尽数涤清。
至少刚才有一句话她没有说错。
顾朝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郡主……”一旁早已被两人忽视的云枝默默出声,“快午时了,我们还去猎鹿吗?”
顾今这才回过神来似的,略有些不自在地垂眸,索性捂着嘴含糊道:“去去,我……我去那边看看,晚些兴许能加餐一顿鹿肉。”
说罢,也不敢再看顾朝,连云枝都直接甩开匆匆跑开了。
晌午时分,外出狩猎的人陆陆续续返回营地。
顾朝回到帐内解开斗篷随手递给身后的侍卫,一众人正跪在帐中等候。
“起来吧。”他道,“什么事?”
一个名叫童维的护卫抱拳行礼道:“禀小王爷,弓弩失踪案有些进展了,属下不敢耽搁因此立刻快马来禀。”
顾朝颔首:“无妨,说吧。”
□□案自被交付给他之后,查探中便一直觉得似有某股力量一直在阻碍进展。可就在近日,那种桎梏竟隐隐消失了,甚至在诸多关节也顺畅了许多。
顾朝心里明白恐怕有人同样介入了这件事,甚至今晨去向太子请安时,竟也被他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这桩案子相关的事情,不知是陛下授意还是哪里走漏了风声,但不管怎样,这件事确实已经拖得太久了。
“我们隐在弓弩院内的探子回报,已经查明每一个弓弩交验周期内,都会有一批所谓的‘报废’弓弩被秘密运送出院。”
顾朝握着毛笔的手一顿,道:“弓弩院中对于报废的弓弩会集中登记处理,这么大报废量难道没人察觉吗?”
童维道:“这便是其中的关键,有人在登记数量上做了手脚。”
顾流接着道:“不仅如此,合格入库的弓弩数量也有问题。”
这下顾朝是真的有些惊讶了,要知道当今圣上对于弓弩的管控之严格远胜先帝,可即便如此竟还有人如此明目张胆地挑衅皇权。
“可有誊抄出一份暗卷来?”
童维沉默了一下,然后告罪道:“属下无能!那弓弩院活像个铁桶,一举一动都受人监视,若非此次陛下下旨征召民间工匠增补弓弩院,恐怕我们的人也混不进去。”
顾朝治军虽然严格却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闻言点了点头,沉吟一阵后,说道:“朝着那批消失在武器簿上的弓弩流向查查看吧。”
“是。”
“小王爷!”有人手中捏着什么东西急匆匆地进帐,“有人在我们营帐上射了这个。”
是一把通体乌黑的飞镖,上面系着一张字条。
顾流率先接过,检查过后解下了字条交给顾朝。
上书:一炷香后,后崖,一个人带上从弓弩院带出来的东西,来交换你妹妹。
看清内容的瞬间,他眸色彻底阴冷了下来,带着几分慑人的寒意看向来送信的人:“看清是什么人了吗?”
护卫被他的眼神盯着一时连心脏都骤停了几下,连牙齿都打着颤:“那人速度极快,属下见追不上就赶忙将这飞镖送来……”
近日发生的事快速在脑海中掠过,前两日的尾随和今日的密信,无不在提醒着他,□□案一定已经牵扯到了不该出现在局里的人物。
他的护卫不过刚刚才抵达,紧接着就有人抓走了顾今想要威胁他交出线报。若非是关涉之人严密监视了他的一举一动,那便是王府内出了问题。
不过如今却不是查验这件事的时候。
他眼底似是浸着黑冰,将密信攥在手中,五指蓦地发力,密信转眼间便化为纸屑从指缝中散落。
“备马。”他冷声道。
来报之人哆嗦着领命,赶紧离开了营帐。
顾流担忧道:“可是我们并没有拿到那誊抄的秘本。”
顾朝慢慢转着手中的毛笔,半晌,喉间发出一声极低的嗤笑:“他以为我有,那我便有。”
浮云蔽日,再也不见早间的暖阳。
顾朝翻身上马,一鞭抽了下去喝道:“驾!”
其余人正围在营帐空地等待享用午膳,猛然瞧见顾朝独自一人策马而去,有认识的人想要问候一声都来不及,便见烈马载着顾朝向猎场深处狂奔而去。
一路上密林遍布,耳畔的风裹着寒气,在疾速前行之下化为了寒刃割在顾朝的面上。
这处猎场之所以当初被剩下划为野猎,另一个原因便是它紧临一处断崖,一般不会有过于凶恶的野兽出现在此处。
毕竟虽是狩猎,但更多也是兴致所至,却也不必真的为此豁出命来。
林子渐渐到了尽头,大片的密林开始逐渐消失在身后,眼前的景色逐渐变得荒芜且空旷。
终于,前方视野渐渐开阔,正是那处密信上约定的断崖。
顾朝远远看见在那处断崖边上,正遥遥站着几个人,而正中间的似有一抹白色身影,但离得太远他看不真切。
他手上骤然用力,死死拽住了缰绳,高大骏马在他的手下嘶鸣一声高高扬起马蹄,在距离那些人的不远处堪堪停住。
顾朝手中握着缰绳,控制着骏马收势,在原地小幅踱步。
“顾小王爷,很准时嘛。”那人蒙着面,身上皆为粗布麻衣,没有什么可供识别的标识,显然并非第一次作这种事。
顾朝眼中划过一抹异色,从怀中取出几张纸来:“你要的东西在这里,顾今呢。”
那人闷闷地笑了一声,然后招了招手让人从身后推搡出一个少女。
少女低垂着头,被反剪了双手,脚步虚浮,那人笑着对她说:“抬头看看,小郡主,你哥哥来救你了。”
顾朝这才看清顾今的脸,那张总是精致无暇的脸此时却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灰,他眯了眯眼,却骤然发现她的嘴角竟染上了一抹刺目的红。
顾朝目光忽地一沉,翻身下马反手从马背上取出一把小型弓弩对准那人的心口,冷声道:“你伤了她?”
那人被吓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笑道:“小郡主太过泼辣,我只能用一点药让她安静一点……”他顿了顿,“哦,当然还有一些比较强硬的小手段,毕竟你们顾家是出了名的硬骨头。”
说着他用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凝脂如玉的肌肤在他粗粝的手下,因为药物和恐惧的双重作用止不住的发颤。
突然,嗖——地一声,一个裹挟着杀意的短箭直直射向了他的脑袋!
那人听见破空之声后反应极为灵敏,立刻退后远离了顾今,这才堪堪躲过一击。可站在后面的人却没那么好运,被这支短箭直直刺入了天灵盖,转瞬毙命。
“你疯了!”那人厉声骂道。
顾朝不为所动,动作不停地又装填上一枚短箭,眼底如岑寂的黑潭:“我说了,我把东西带来了,和我谈,别动她。”
那人被顾朝在属下面前落了面子,双拳紧握恨意在眼中燃烧,但想到目的还未完成,只能死死咬着牙把这口气吞了下去:“先把东西给我。”
顾朝从怀中取出他要的东西,晃了晃手腕:“让她过来。”
那人面色阴沉,半晌,笑出了声:“小王爷,现在轮到你和我谈条件了吗?”说着,一把短刃从袖口滑出,想要贴上顾今的面,却又被顾朝手中的弓弩微动的幅度威慑住了,但还是强撑着说:“你不想看她掉下去摔成肉泥就继续拿那把弓弩对着我吧。”
顾朝的手顿了顿,那人眼尖地看到了这一动作,心中顿时多了几分了然:“原来还以为顾王府兄妹之间没什么感情,绑了这位娇娇美人心中还有几分不舍,可现在看来……我选对了人质,是吗?”只见那人眼神蓦然犀利,话语间也更加强硬,“把弓弩扔了,东西交过来,我已经没什么耐心了!”
顾今此时整个人像是被泡在一谭深水中,混沌之下几欲昏睡过去。
听见耳畔的吵闹,缓缓抬头看见顾朝此时正站在不远处。
她想走向他,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四肢好像都不听使唤了,她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甚至连五感都在悄然消失。
顾朝看到少女突然一阵摇晃,然后又被人扯着胳膊拖了起来,像是一个破败的人偶,整个人都失了生气。
不能再等了,顾今撑不下去了。
他清楚的意识到这件事情。
“可以。”顾朝毫不犹豫放下了弓弩,手中扬着这群人想要的东西,“我过去,东西归你,人归我。”
那人耸了耸肩,“可以。”
顾朝缓步向他们走去,眼神像是一只锁紧猎物的猛虎,浑身每一寸肌肉都在紧绷,准备随时应对他们可能发起的暴动。
那群人同样在警惕着顾朝,警惕着这个不按常理出招的冷血少年军侯。
山风肆虐,将顾朝的衣服刮得猎猎作响。
那群人站的十分逼近断崖,不给顾朝任何可以偷袭的机会,脚下的石子在挪步间纷纷滚落悬崖,生与死的极致在这处嶙峋的断崖边展现的淋漓尽致。
突然——
顾朝五指一松,手中脆弱无依的纸张转眼间被山风刮得四散开来,那群人一时间皆傻了眼,下意识伸手去够。
正在此时,顾朝一个猛扑动作极快地从腰间拔出匕首,一刀割断了挟持顾今那人的脖子!
温热的血立时喷涌而出,那领头之人看着顾朝恨不得生啖其肉,脑子中也不想什么任务了,只想要他的命!
他动作迅速地从怀中拿出从顾今身上搜到的那把弓弩,直直对准了两人——
顾朝余光看到那人杀意尽现,下意识将顾今拥在怀里,一个转身,挡在她的身前。
混乱中,不知是谁推了他们一把,两个人一瞬间失去了支点,如断翅的鸟儿直直向崖底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