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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然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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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然闻声,铲子竖直插在土丘之上,起身回望。不出她所料,来人是连长晋。

她抬眼直视对方,丝毫不掩怫然之色,语带浓浓讽意:“你若安好,我怎会好?”

连长晋眉梢轻动,细瞧阔别重逢的前未婚妻。雪然身穿朱红罗裙,衬得肌如白雪,发如墨染,飞天髻高耸一如往昔。

几年不见,雪然的身高比五年前抽长不少,约摸七尺半。稚气消褪大半,五官丰盈而光洁。双耳坠着一副沉重的鎏金宫灯耳饰,他从未见过,有点不习惯。

连长晋笑容淡淡:“由此推断,这些年你过得很好。”

“岂敢。大人,小女眼下还有要事,恕招待不周,请回吧。”雪然畏惧不断迫近的目光,弯身一福,便请他离去。

她转身继续挖着藏着两人秘密的土坑。

几年未见,两人之间客套而生疏。雪然一点也不想同连长晋热络。

连长晋绕到对面,用力拉住她的铲柄,“当初约定不将此事外泄。”

雪然争抢铲子,说道:“你不说我不说,谁又知道它藏在这里五年。皇后贤明,这次父亲回都城就是皇后开恩,定不会因此事为难我。”

“皇后利用盛将军制衡裴阁老。太子去世消息一出,裴贵妃失宠,裴朔失势,她怎会对一颗废子网开一面。”连长晋夺过雪然的铁铲,随手扔在老槐树旁边。

雪然垂下眼睫,眼前晦暗无光,“那就嫁给那猫吧。事已至此,还能有别的法子?”

“跟我走。”连长晋猛然拉起雪然的手腕,不容分说拽着她就往外走。

“男女授受不亲,请大人自重。”雪然甩动手腕,意图挣脱他的手掌。

连长晋无视雪然的抗议,仍牢牢握着不放。五年前他是个瘦弱书生,她轻轻一推就能倒地,现在他力道重得像个武夫,她用力甩摆竟挣不开掣肘。

“连大人,来到盛府怎么也不通知一声?害小生失礼了。”洪亮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

盛鸿渐走进院子,叫住争执的两人。他穿着一身金绣线麒麟纹的红色上衣,外面披着白色披肩,头戴白色笼冠,生得星眉朗目,一身浩然正气。

连长晋见盛鸿渐走近,慢慢放下雪然的手腕,说道:“只是来赴会康年,不必惊动他人。”

盛鸿渐高挑眉毛,赫然打断他:“外姓男子随意称呼舍妹的小字,这不大合适吧。在下记得大人已经提过退婚。”

连长晋满面茫然,侧头看向雪然,“本官近年来深为谣言所恼。当年同康年只说推迟婚期,坊间却三人成虎传为始乱终弃。”

雪然默然一笑,连长晋这些年愈发巧舌如簧。

推迟婚期不正是婉转表意取消婚期?现在又矢口抵赖,还不是为了截胡她与太子的婚事。

朝中老狐狸担心盛天青父凭女贵,当上太子岳丈后威望再度压在他们之上,便派出连长晋“舍身取义”。

雪然越想越觉挂火,柳叶眉一蹙,没好气道:“天色渐暗。连大人住得稍远,回头误过宵禁时辰就不好了。”

话落,盛鸿渐的近侍罗大福,站在雪然身侧维护,对连长晋拱了拱手,请令他离开将军府。

罗大福身材魁梧,膀大腰圆,单手能拎起一个中号四方青铜鼎。传闻他当初随盛天青上战场时,徒手撕开敌方将士。

连长晋畏惧罗大福的蛮力,也有考虑到自身名声不能再雪上加霜,没有纠缠雪然,体面离开将军府,暗谋隔日再登门同雪然解释清楚。

盛鸿渐自是不会允他这个机会,一见连长晋走远,便吩咐家仆严守附近,禁止连长晋再入将军府叨扰雪然。

雪然望着连长晋走远,身心俱是疲惫,便对盛鸿渐福身告辞。

“站住,你想与他重修旧好?”盛鸿渐喝住雪然。

雪然顿住脚步,转头回瞪,不耐烦地说:“都要与玄猫太子成婚了,还能抗旨不尊吗?”

盛鸿渐知雪然态度坚决,这才放心,拍她肩膀宽慰道:“你嫁的只是太子的位置,它是什么不重要。不必过分忧虑。宫内的裴贵妃以及首辅裴朔大人均会照顾你的。”

雪然惊讶地问:“我们还认得这等关系?”

盛鸿渐安慰她:“主母出阁前与裴贵妃是闺中密友,情同姐妹。裴朔大人待家人极好,自然也不会为难你。”

盛鸿渐在家称呼雪然的娘崔旖为主母,称呼他的生母冯珍珠为冯姨娘。当年盛天青将他们母子置于外宅,崔旖知道他们的存在后,便立即将他们母子接回盛将军府。

他们一家五口关系融洽,没有坊间话本里的勾心斗角。

雪然叹道:“惨了。我将桌上的那盘酥油鲍螺给了裴朔大人,恐怕要把他得罪干净。”

“也加了半罐糖?”盛鸿渐一改表面的谦谦君子相,勾住雪然的脖子,笑道:“你不说我差点忘了。那壶冰糖虎丘茶,齁得我嗓子痛。若不是体谅你应付连长晋心力交瘁,早就告知母亲罚你跪祠堂。”

雪然撒娇求饶,左右摆头:“倒也不是。只是普通的酥油鲍螺。你可知道......”

话到一半便咽回腹中,雪然思及后面的话不当对兄长讲。

她说的是民间话本《银枇杷》,里面详细叙述裴朔在民间欺男霸女的荒唐事。酥油鲍螺正是书中频频出现的美食。裴朔每次图穷匕现,要先吃上两口鲍螺开荤。

可《银枇杷》是禁书。尽管永安城内深闺的女子都互相传阅,人人深谙书中细节,但都心照不宣不对家人提及。

雪然与兄长嬉笑间回到主厅,与留守在家的母亲和姨娘碰面。晚饭过后,盛家人很早就熄灭烛火就寝。

天幕渐渐暗,一轮圆月高挂树梢。

雪然突然睁开眼睛,瞧一眼不远处的刻漏,此时是二更天。

怕惊醒兰闺外间的丫鬟,雪然踮起脚尖,踩着悄无声息的步子离开。她勉强借月一缕暗辉,扯过火折子,在屋外点亮火烛。

她秉烛夜游,再度潜入废弃小院,在深夜无人的院落内,她抄起立在树下的小铲,一点一点刨开槐树下的泥土,地面上渐渐出现一个接一个圆坑。

可是当初埋在土里的太子尸骸,她再也找不到了。

雪然对太子遗骸的下落毫无头绪,便用土将坑道填平,蹑步回深闺继续补眠。因太子尸骨失窃一事,她接连数日茶饭不思,辗转难眠,形容日趋消瘦。

时间一晃就到暮春三月,太子的大婚日渐渐近了。

锣鼓声喧天,门口鞭炮响彻云霄,酣睡中的雪然骤然惊醒。

雪然揉着惺忪睡眼。

眼前四面八方都是惨烈的红,蒙着一层散不尽的水雾。

她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势,依靠在坚硬而冰冷的木板,头膈得生疼,胸口沉重憋闷,身子僵硬难改坐姿。她凝聚注意力于指尖,全身逐渐恢复知觉,费了半天劲儿坐正回轿中。

雪然一摸发髻,掰下一块金片,放到手心里打量,竟是一片镂空金凤翅。她头上顶着的,应该是出嫁女子佩戴的凤冠。

她抬开轿帘放眼望去。

此时已过黄昏,轿子内外回荡着曲调悠扬而略带喜庆的乐曲,还有嘈杂的讨论声交杂在一起。永安街两侧灯火通明,唯有前方靠右的位置,有一抹漆黑。

须臾间,雪然脸色骤变。

黑暗的角落正是五年前她与连长晋换猫的地方。

这是通往皇宫的官路。

她大步跨出轿门,挣脱两腮涂红的媒婆,朝着那条幽暗巷道跑去。

两名壮硕侍卫追随她身后,很快擒住她,自两腋处架着。她两脚离地,以这种别扭的姿势被抬入宫中。

宫内灯烛辉煌,香风阵阵。高堂上坐着两人,面孔模糊,衣裳灿灿,大概是当今圣上与皇后。

雪然朝侧边望去,见一红衣男子,身段颀长。

她眯起眼睛,细瞧男子的面容,白净鹅蛋脸与连长晋有七分相似,比记忆力多出三分成熟。

连长晋怀抱着黑红相间的一团,语调平缓地说:“太子妃,吉时将过,该行礼了。”

雪然仔细一瞧,见他恭敬地举起一只穿大红新郎喜袍的玄猫。

她身后的两个侍卫得到连长晋指令,压着她的头和膝盖。连长晋跪着摆弄假太子的四肢和头。雪然与那猫不情不愿地三拜。

随着一声“礼成,送入洞房”,侍卫放开雪然手脚,连长晋放下怀中矮猫。

老太监一摆拂尘,大声吆喝:“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太子太子妃送入洞房。”

两名侍卫再次上前,再擒雪然两臂,拖着她朝后走。

雪然气得发昏,愤怒激起的力量在体内爆发,她挣脱侍卫,趁乱拔出他们的斜挎长剑。

她秉起长剑,朝连长晋直直刺去。

连长晋仿佛感受到背后寒气逼近,顿住了脚步。

雪然本无行凶的欲念,也意识到行为唐突,忙回撤手中的剑。刀剑却不留情,完全不听从她差遣。

为让连长晋避开刀锋,雪然高呼:“康候。”

连长晋一瞬回了头,眼神复杂地看向她,却愣在原地。

在众目睽睽之下,雪然的剑迅疾贯穿连长晋胸膛。

连长晋衣襟染红,血液喷涌若溪流,在雪然脚下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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