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木簪
雪然听到冯珍珠的请求,双唇微微一抿,为难地说:“王参军家是太原王氏,仕途较为光明,会肯选择哥哥?且王氏女性情保守,以兄长花蝴蝶的性子,会肯合得来?虽说盛鸿渐是我哥,但总不能连累好人家的姑娘吃亏。”
后半句话说得有点直白,雪然说出口之后有点后悔,哪有当着人家生母的面数落人家的不是?
冯珍珠没有咒骂雪然一通,只淡淡解释:“在清河郡的时候,我和主母就拜访过王家,王参军与王家姑娘都是愿意的,你哥一直不肯。但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轮得到小辈说话?”
“是,身为小辈不该乱插话。”雪然先是道歉,忽又想起她和连长晋的婚约,说:“但强扭的瓜不会转甜,只会腐烂枯败。”
奈何冯珍珠语气坚决,像一只难以撬开的大叶扇贝,不容反驳地说:“姨娘就问你,到底你答应不答应吧。”说完后,她重重咳嗽两声,看着像是要背过气。
雪然只好当面应下作暂缓之计,但暗自决定同盛鸿渐商量过后再敲定。
冯珍珠见雪然答应自己的请求,干枯的脸上宛如降过甘霖,扬起虚弱的笑容。
两人在屋内又聊了一会儿家常和童年往事,聊了很长一段时间。
雪然离开屋子前,冯珍珠神神秘秘地拽住雪然,“雪然,姨娘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冯珍珠打开身后的玉石枕头。枕头里面放着一个雕刻盛放梧桐花纹的红木匣子,里面放着一支朴素木簪,簪子上面没有任何装饰,平平无奇的,扔在路边都不会有人捡。
冯珍珠取出木簪,握着簪子的手指节微微发白,无比动情地说:“姨娘家中并不富裕,这支簪子是姨娘最为贵重的家当。也不确定还能否再见到雪然,希望雪然收下这支簪子。”
雪然点点头,“雪然喜欢这簪子。姨娘能否替我亲手簪上?”边说着,她低下脖子,侧边的乌发对着病榻上的冯珍珠,就像童年时候等着冯姨娘扎起她的头发。
冯珍珠将簪子别在雪然耳后,打量雪然随着成长而愈发精致的面庞,满意地笑了笑,忽而她想起什么,那笑容融化在脸上。
“雪然,我........”冯珍珠忽而重重咳嗽两声,打断她的话语。
“怎么?”雪然摸着头上的发簪,纳闷道。
“算了,都算了......是天意。时间还没到,还没到。”冯珍珠双目恍惚,看着床顶痴痴地苦笑。
雪然跟着冯珍珠游走的视线而同样望向床顶,只有一整块涂抹红漆的干净木板,什么都没有。莫不是冯珍珠寿数将尽,所以看到了什么脏东西?想到这里,雪然的脊背发冷,寻个借口便自请离开了。
西侧院外,盛鸿渐在院外来回踱步,时不时叹息,听到门扉处微微响动,他看到雪然从屋子里走出来。
盛鸿渐看到雪然小脸苍白无血色,比起难过更像是惊吓,冰蕊怀抱着一个四方木匣跟在旁边。他心里生出不详预感,便自责地问:“冯姨娘情况如何,该不会是被我气得........”
“想什么呢。”雪然用力掐了一把盛鸿渐的肩膀,没好气地说道:“冯姨娘身子目下还好,但说不准能否挺过今年,方才见她帕子上有血。”
“冯姨娘那是传染病,你可真是不惜命,快回去洗个澡。这里有我就是了。”盛鸿渐红着眼眶,但很快收回眼底的湿润,关切着眼前人。
雪然“嗯”地回答,没有立刻离开,反而说一句:“哥,冯姨娘说希望我替你同荔州王参军的女儿求赐婚旨意。虽然我应承了姨娘,但还是要询问你的意思。”
“雪然你也认为我与那素昧蒙面的女子相配?”盛鸿渐道。
雪然摇头否认,苦口婆心地劝告:“但你还要游戏花丛到何时?是谁我不在意,若是让你能收下心,哪怕门不当户不对也无所谓。”
“若是,冰蕊呢?”盛鸿渐释出暧昧的目光越过雪然,落在她身后低头的冰蕊身上。
在“冰蕊”两字从盛鸿渐嘴里出来时,冰蕊脖子后面似乎有根绳子,被突然向上一提,随后冰蕊低下头儿,浑身不断颤抖,害怕地躲在雪然身后。
雪然余光瞥见冰蕊的举动,索性挡在冰蕊面前,说道:“你喜欢她,她喜欢你吗?一厢情愿注定是悲剧的,看看我的教训还不够吗?之前那些小丫头木已成舟我没办法阻止,但是冰蕊是我的近侍,你碰不得。”
盛鸿渐盯着雪然老鹰护小鸡仔的顽固模样,胡撸雪然脑袋,笑道:“玩笑而已,你还当真呢?总之这婚事我自己说的算,人也要我自己挑。至于你,赶紧回房清洗休息吧,晚膳时再见。”
雪然将信将疑地点头,拉走颤颤巍巍的冰蕊,飞快逃离西侧院。
见着雪然和冰蕊的身影缩成一点,盛鸿渐重重呼气,“唔。”转头又对罗大福无奈感慨:“妹妹现在这性子真是开不得玩笑,不如小时候讨喜。”
罗大福侍奉盛鸿渐多年,对盛鸿渐的心思极为了解,看得出来他主子对冰蕊心思,但还是劝诫:“主子也不全是玩笑话。但主子对冰蕊姑娘也并非真心真意,何必招惹二姑娘不快。”
盛鸿渐泥金扇一折,轻敲罗大福头顶,但也不生气地调侃:“就你话多,赶紧去看看冯姨娘。这都找妹妹逼婚了。”
主仆二人再度踏入西侧院。盛鸿渐进入那件浓郁草药味道的房间,随后招呼罗大福在门口守着,不让外人进屋打扰。
“冯姨娘。”盛鸿渐坐到帘子外面,慢慢撩开丝帘一角。
冯姨娘支起身子,倚在床壁看向盛鸿渐,说道:“你倒是肯来了,若非雪然这次回来,你还打算避姨娘到何时?”
盛鸿渐啧啧嘴,依旧那副不着调的样子,解释:“这不是您非要我成亲,但我不可能娶那姑娘为妻,我自心有所属。”
冯珍珠冷哼一声,“不娶她你还想娶谁?那个人你怎么敢娶,你倒是给我说说?”
盛鸿渐不认可到冯珍珠的否定:“再等一等,等时间到了的话.......”
冯珍珠悲观起来,反唇相讥:“等?我看我们早就被弃车保帅了,恐怕你一辈子都等不到了。还是尽早认命,听那位大人的话,过着平庸的日子吧。王参军家的姑娘像是个过日子的姑娘。”
盛鸿渐沉默地沉思,久久不言。
十日的归期一眨间的工夫就过去了。
最让雪然忧虑害怕的事没有发生。冯姨娘在这期间病情如旧,既没有加重也没有减轻。冰蕊在雪然的日夜地方在也没有被盛鸿渐纳入房中,主仆两人安安稳稳地离开盛家,坐着马车回到皇宫。
雪然一入皇宫便直奔东宫南书房,发现书房里空无一人,便问南书房侍奉的宫人:“怎么回事?
“您回娘家之后,太子就病倒了,这几日才见好转,课还怎么上?”
兄长国子监复学的事压在雪然心头,她比平日都更急切想见到连长晋,他是国子监司业,对于兄长复学自然说得上话,但这几日估计是见不到他了。
雪然正怏怏不乐,抬头就见连长晋站在南书房门口,远远地望着她,似乎是在等候她入屋。
雪然小声交待冰蕊把太子抱来,转身朝着连长晋走去,他就在原地一动不动。在两人相遇的拐角处,雪然推开南书房的大门,与连长晋擦身走过,而他随在雪然身后一同走进书房。
“宫中近来有无大事?”雪然道。
连长晋摇头,目光直勾勾看向雪然,盯得她不得不低头,忽而连长晋抬手伸向她发间。
“你做什么。这不合礼节......”雪然边捂着头发,边紧张地左右顾望四周。
“不合礼制。”连长晋拔走雪然发间的木簪,牢牢攥在手心,慢悠悠地亮出来:“太子妃头冠、花饰等物,须以金玉珠翠为用,切不可有损皇室威仪。”
“这是冯姨娘送我的发簪,还给我。”雪然一把夺回木簪,小心翼翼地护在手里,生怕对方再次抢走。
连长晋想起过去的日子里,雪然每次与他见面,她头上的发式都会改变,式样比成为太子妃之后还要繁复,便问道:“之前的飞仙发髻也是她做的?”
“是。可惜她今夏染了疟疾,恐怕命不久矣,这支发簪是她留给我的遗物。”
雪然顾虑到连长晋方才的说法,没有重新插入发髻,命令冰蕊将木簪放回木匣收好。
连长晋犹豫片刻,问道:“你说疟疾?听闻今年永安街附近有小爆发,但已经秋日时就已经消灭,竟蔓延到南城。盛家其他人也有感染?”
雪然摇摇头,“只有冯姨娘,怎么得的我也不清楚。但其他人目前无人感染。”
两人边说着边走进南书房。雪然怀抱着赵傲天,坐在棉垫上,对连长晋叙述此行见闻以及对他请托兄长复学的事。连长晋摇摇头,他冷漠得很,只肯让兄长参与测考,之后再行决定是否复学。
门口传来尖锐刺耳的禀报声:“太后娘娘宣太子妃到慈宁宫。”
雪然不知太后召她是有何事,出门一抬眼见头顶上有一群乌鸦飞过,发出凄厉叫声。她并非相信天相预兆之人,但直觉而言太后的召见未必是好事。
太后宣召之人只雪然一人,没有宣召太子或是谁。雪然独自一人走去慈宁宫,连长晋留在南书房里,与赵傲天一人一猫瞪着眼睛干等着。
慈宁宫内点燃着龙涎香,门扉一敞,暖香摇曳。
雪然一进门就毕恭毕敬地弯身施礼,抬头一看太后,平日里常挂的慈祥笑意全失,眼里全是怒意。
“不知太后娘娘急着寻雪然是有何事?”雪然问。
太后耷拉着脸,“你自己看看。”
紧接着,旁边一位值班太监在雪然身侧停下,端来一个托盘,上面盖着一块红布,雪然瞧着极为眼熟。太监扯开红布,露出盘中的几块白玉碎片。
“太子妃可还眼熟?”太后对雪然明知故问道。
雪然当然记得,是她之前摔碎的白玉观音,但她装傻充愣,咬死不肯承认:“不知道,是哪里得来的?看着玉质一般。老祖宗若是喜欢玉器,回头臣妾可以帮您找些品质更好的。”
“更好的?就跟东宫里狸猫换太子的一样?”太后冷声质问。
雪然本就心虚,听到狸猫换太子五个字,睁大杏目。脑海中浮现的不是当日摔得粉碎的送子观音像,而是五年前中毒身亡的玄猫太子。
她扑通跪下,声音因害怕而微微颤抖:“臣妾.......”
“且慢——”皇后的声音自宫门传来,随后通报的太监才跟上通报皇后娘娘和礼部侍郎连长晋的到来。
皇后走在最前面,连长晋跟着皇后进入慈宁宫。
太后见雪然双目发虚,定是心里藏着什么秘密被她无意点破,正要好好地拷问雪然,皇后的扰局让她心情恼火,不免眉头紧缩。
她瞟了一眼连长晋,怒火不觉烧到他身上,冷瞟过去一眼责怪他多事。东宫安插的耳目早有说过,连长晋与雪然关系密切,定是他寻来的皇后。
“皇后娘娘所来何事?哀家这里正有要事与雪然相谈,可否先在西暖阁等候?”
皇后体贴说道:“管教太子妃是臣妾的事,哪敢劳烦太后娘娘。她若有做不对的地方,回头臣妾替您说道说道她。”
雪然四肢麻木,睃一眼连长晋,见他在皇后身后静立,目不斜视,也猜不透心思。
太后自从知道雪然与连长晋曾有婚约后,之后怎么看都觉得两人藕断丝连。他俩就算是干巴巴站在天涯两段,她都觉得俩人之间拉丝。
何况雪然总不安地瞥看连长晋,还就在太后她眼皮子底下,太后难免感到不快。
太后发难道:“太子妃在看哪呢?还有连侍郎因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