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刁难
雪然脖子微动,正要看向外臣那一桌。
皇后在桌下轻拉雪然手臂,看看托盘中的杯盏,暗示雪然乖乖饮下。
不远处的两桌骤然停止喧闹,座上宾客皆全神贯注观察女眷桌上的暗潮涌动。
外臣一桌的满桌都相互间窃窃私语起来。
连长晋拿着筷子的手只微微一颤,他没有跟风围观雪然那边的热闹,继续津津有味地吃着桌上琳琅满目的珍馐美食。
隔壁另一桌有目光刺在连长晋身上。
连长晋抬眼望过去,与裴朔相视一笑。
裴朔抬起酒杯,连长晋也落筷举杯,两人隔空碰了一下杯。
之后,连长晋再度低头,起筷夹一块豆沙花酥入口。
裴朔摇摇头,朝着众人聚焦的地方。
雪然颤颤巍巍地向酒杯伸手,心里犹豫着“大不了忍几日红疹子”。
“且慢——”杨攸跻突然起身,跑到女眷那桌,夺过雪然前边那杯酒,一饮而尽。接着,他又拿起盘中的第二杯,仰头吞酒下腹。
雪然懵然,愣愣地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在场众人也同样大跌眼镜,对杨攸跻的闯入大为不解。
但旁边郑氏却对他的反应不意外,嘴角勾起一抹未为人察的微笑,她看了一眼雪然。
杨攸跻背向雪然,对着郑氏满脸焦灼地盯看,关切道:“你酒量不好,喝一口小酒都会头晕目眩,怎能随意饮酒。”
郑氏甜笑道:“才一杯酒而已,醉了的话,大不了回去吐一吐。是夫君多虑了。”
这对夫妇好得像两个假人似的,周围人见两人情投意合,全场哈哈大笑。有些人交头接耳地讨论着杨攸跻的过往风闻。
“想到杨公子过去曾是个纨绔,如今变成了好好丈夫。”
“是。听说最近在他哥那边寻了份差事。虽说是个闲散差事,整日也是摆弄花草,但终归不再成日吊儿郎当丢家族的脸面了。”
“娶妻当如是。都说娶妻娶贤,老夫算是见识了。”
雪然与杨攸跻不过几面之缘,并不熟悉,对他今昔对比不甚在意。
她偏头回望,观察华尚宫的反应。
华尚宫微微一笑,静静地看着他们,神色看着极为复杂,让雪然也捉摸不透了。
等到她回过眼时,瞥见旁白的郑氏似乎盯着其他方向,但那个方向不是杨攸跻,而另一位年轻隽秀的公子。
那位公子垂下头喝着闷酒,也不向这边看过来,就跟不远处坐着的连长晋一样,突兀地坐在观望的人群之中。
郑氏发现雪然的目光,赶紧垂下目光,问雪然:“很多时候,眼睛看见的不一定为真。太子妃你说对不对。”
太后年纪大了,对年轻的恩爱夫妻很是欣赏,也不再为难郑氏饮酒。
但她视线扫到同桌的周栀子时,忽对雪然道:“说来,太子妃的兄长今日成婚,对方听说是吴家的闺女,也是个名门闺秀,以后大概日后也能替盛家省点心。”
雪然点点头,没有接话。
宴会接近尾声,众人纷纷向太子妃献礼。
太后送雪然的是一副麒麟送子图,皇后送的是一枚刻有雪然小字的印章,裴贵妃送的是珠钗宝石,其他人也无非是造价昂贵的金银珠宝,大都不见心意,雪然也并没有过多期待。
这时,杨攸跻和几个抬来一个颇高的木台,上面搬上一个箱子,枢机红丝绒布覆盖其上。
众人一时被杨攸跻的神秘贺礼吸引,纷纷猜测红布下包裹着的礼物究竟是何物。
杨攸跻走上前,朝着雪然恭敬地弯腰。
“臣为太子妃献上的庆生礼物,是臣耗费数年尽心培育出的金鱼品种,通身雪白,鱼尾飘渺如烟,如梦如幻,仿若谪仙。”
话落,侍从从两侧撤下红布,露出下面一个透明玻璃鱼缸。
但是,鱼缸内空空如也。
鱼缸旁边趴着一条玄猫,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嘴巴中央有半透明鱼尾活蹦乱跳,风刮起西域舞女飘动的白纱。
赵傲天不过偷点荤腥,却被所有人看个正着。它久居深宫,很少见人,也很惧生。它吓得黑瞳扩张至近乎整个眼眶,后背弓起,忽而四肢蜷缩成一团。
雪然蹴身上前,连长晋拂开挡在前面围观的群臣,走到玄猫旁边,两人分别站在玄猫的左右两侧。
太后顾不得呵退连长晋,高喊道:“快叫御医。”
雪然急着眼眶发红,“太子到底怎么回事?”
连长晋将赵傲天的头向后仰,打开它的喉咙。
赵傲天的喉咙里卡着一条垂死挣扎的雪白金鱼。
“似乎是受到惊吓被鱼噎住喉咙。”雪然扳开赵傲天的猫嘴,伸手去捞金鱼。
“先别乱动。”连长晋抓起雪然的手,落放在一旁。
连长晋解开束缚在赵傲天脖子上的纯金铭牌,抓起它的两条后腿。赵傲天大头朝下,嘴里发出呜咽不清的声音,五官狰狞得眼珠子涨出血丝。
“连侍郎,你在做什么。快放开太子!”宴会不少宾客纷纷大喊。
雪然茫然起来,拉拽连长晋的胳膊,急劝:“康候,就不能等等太医?”
“来不及。”连长晋推开雪然的手,揪着赵傲天抖了抖。
赵傲天踢腾两条小腿,喉咙用力一顶。
一条活蹦乱跳的雪白金鱼被吐了出来,滑落回盛满清水的鱼缸。
水中的金鱼却仿佛忘记了先前发生的危险,在众目睽睽之下,水中无忧无虑地抖动身体。
连长晋揩去额间的汗水,也松了一口气,若赵傲天没有吐出那条鱼,恐怕他就要被治以大不敬之罪。
赵傲天仍心有余悸,嘶哑的一声大叫,随后主动攀上雪然的肩膀,跳到她的怀里瑟缩发抖。
雪然抱着猫轻轻安抚着。
张嬷嬷稍晚才赶到,她刚才满皇宫寻找赵傲天的踪迹,走过来时候见到宾客宴席满是狼藉,所有人都围作一团。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全然不知先前这里发生过何等惊心动魄的大事。
她从雪然怀里接过赵傲天,哄了赵傲天好一会,赵傲天才安稳睡下。
太后静静看着一切,脸色黧黑,半晌才缓缓开口:“竟敢谋害太子,该当何罪。”她说这话是冲着那条傻愣愣的雪白金鱼,眼睛却是死死盯着连长晋和盛雪然。
郑氏扑通下跪,还拽着杨攸跻一起,她头也不敢抬。
雪然担心牵连到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微一躬身,转移话头到金鱼身上,说道:“对于这条鱼而言也是无妄之灾。况且今天是臣妾的生辰,不宜杀生。老祖宗信佛吃斋,宅心仁厚,也一定会放这金鱼一条生路。”
太后看到自己欣赏的小辈郑氏吓得花容失色,收敛住脾气,摆摆手,“都起来吧。”
她对杨攸跻夫妇说道:“你们夫妻也是好心,只是没料到发生这等事。只是这条金鱼不能留在东宫,免得太子再次遇险。”
雪然跟着点点头,“老祖宗教训的是,臣妾这就把礼物退还给杨公子和杨夫人。”
郑氏抬起头时候,脸上的妆容都已经哭花,用袖子随意抹了两下眼泪,便双手接过雪然捧来的鱼缸。她看向雪然的眼里充满了感激,但此时声音已经完全哽咽,说不出一句话。
皇后命人领着两人去到旁边的休息室。
走在休息室附近时,送他们的宫人已经离开。
杨攸跻搀扶着郑氏,小声说道:“多谢。”
郑氏擦擦泪眼,脸上挂起一抹诡笑,对他伸出手心,说道:“郎君,答应好的报酬可别忘了。”
杨攸跻掏出一锭银子,塞给郑氏:“真想不通荥阳郑氏居然会攒银子。”
“就算日后我们二人和离,他们也不会让我称心如意地安生日子。不过,你下次可得沉得住气,免得被看出来,落得连侍郎一样的待遇。”郑氏拿起帕子,捂着嘴巴笑了笑。
与此同时,会场中所有人都恢复宴会开始时的宁静。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太后。
雪然的那一声“康候”就像一根鱼刺,刺在太后的心里。太后现在当着太多人的面不好发作,那连长晋方才救了太子的命,她不能立刻恩将仇报的,但若让她隐忍也很难做到。
“曹嬷嬷。”太后轻唤一声侧立在旁的侍从,吩咐:“去请诸位到后山戏台子那边,压压惊。”
曹嬷嬷躬身听命,问道:“回禀太后,安排他们唱哪一出?”
庆生宴若是要放戏,一般是放大闹天宫之类的热闹戏码,但太后此时情绪不佳,她不敢妄自做决定。
为谨慎起见,曹嬷嬷向太后重新确认一遍。
太后淡淡道:“就昨天咱们说的那出。”
“嗻。”曹嬷嬷听命退下,着手差人在御花园召集戏班子。
此时天色逐渐变暗,再晚一些就该宵禁了。在场不少人并不住在都城,先行请命告退。
连长晋家虽住在城中,但与皇城较远,也向太后请辞。
太后这一出好戏还没开演,怎么肯放过连长晋,她道:“别人可以不来,但连侍郎可不成。连侍郎可是救了哀家宝贝孙儿的大恩人。”
雪然产生一种不详预感,但以免节外生枝还是缄口不言。
在场稀稀拉拉十几个人一并移往御花园,周栀子与裴贵妃、裴朔三人坐在一起。
雪然的右边坐着皇后,左边空着一个位子,是方才郑氏坐的位置,方才的闹剧过后,来杨攸跻携妻子早早告辞回府。
连长晋是外臣坐在后排。
太后盯着郑氏的空位,突然道:“雪然的旁边空着,要不让连侍郎坐过来。雪然不会介意吧?反正你们两人平日里也在东宫南书房见面。”
曹嬷嬷走到连长晋,半催促着:“连侍郎,请吧。大家都等着您坐好,才能开戏。”
戏幕一拉,左右两侧站着的戏子们纷纷上台。
几名打扮得战国士人的戏子,身着华服,脚上蹬着珠玉装饰的鞋履。
原来台上唱的是有着珠履三千客[]的春申君。说的是赵国使者平原君,拜访楚国名士春申君,却带着玳瑁簪和珠玉装饰的剑鞘,以此炫耀赵国富有。却不料春申君的门客出来接见,每个人脚下都脚踩珠履鞋。
这出戏经过宫人们改编成谐剧,的确适合庆生宴等热闹时看。
后排的人哈哈一笑,第一排的人却都面色凝重。
座位里面每排之间都空着较远的距离,第二排只能看清轮廓,第一排离着戏台较近,依稀可看清台上戏子的面貌。
太后自言自语:“这个春申君有点眼熟。”
听到这话时,雪然捏着葡萄干的手指一顿,偷看连长晋,到真有一点像。
连长晋淡定自若地啜饮花茶,就像是没有听见似的,一直盯着台上的戏。
在场的所有人心照不宣,却没有人敢发声,扮演春申君的戏子虽穿着战国的衣裳,但身材气质却悉同连长晋。他们想不通安排的这一出戏是巧合,还是太后有意的。
太后率先打破宁静,哈哈一笑,忽道:“我记得这春申君还有一处典故,叫移花接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