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已至
昨日下了一夜的雨,满地被打湿的落叶。
雪然与皇后达成协议后,又过了两个月,不知不觉秋天已到。
“雪然,要不我请这边的宋太医,替你瞧一瞧。”皇后坐在椒房殿里,正端着一盅热茶,飘着幽远花香。
与皇后不同的是,雪然的桌上摆着一碗深褐色汤药,表面浮起苦涩的热雾。
雪然端起药碗,憋着鼻子,一口气闷下汤药。
这汤药是皇后所赠的滋阴药,自打皇后与雪然达成协议后,近段日子与雪然走得近了,时常送些补药予她。
不过,雪然也没有将自己有孕之事告知皇后,虽说皇后现在是她的盟友,但保不齐皇后会加害她的孩子。孩子一天没生下来,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连续三个月,雪然的癸水未至,皇后生起疑心,便提议太医为雪然诊治。
雪然假咳两声,说道:“谢皇后娘娘关心,妾近来是受些风寒,月事不准而已。”
皇后询问:“听说,你和珣儿还在冷战?总生气这可对身子不利。”
她看了一眼雪然,最近身子圆润不少,脸色也渐见红润,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那话实在是违心。
“皇后说得是。雪然近来也想着,要不出去一趟,顺便散散心。”雪然应道。
皇后笑而拊掌,此回答正合她的意,于是说道:“雪然,近来你可知澜江县大水?”
雪然摇摇头。
冰蕊知晓她有孕之事后,对她伺候得格外谨慎,除去冷暖和饮食都安排得格外妥帖,也不许她闻世间恶事,以免伤及心魂,影响身体。
对于这反应,皇后一惊:“你竟不知此事。澜江县近来连降一月大月,水没过无数农田,千百百姓流离失所。但这雨没有停下的趋势,恐怕还有更多的灾民受害。”
雪然近来情绪易感,听见这事不免哀色流露。
皇后见状,趁势询问:“雪然,可有为澜江县子民尽一份心力的想法?”
雪然点头,“自然是愿意。”
皇后道:“正巧,宫里想要派人到澜江县亲自祈福,顺便安抚民心。但宫内人丁单薄,想来想来,祈福的人选只能是雪然了。”
雪然笑着作礼,接下皇后的请求,回应道:“既然如此,雪然定不负所托。”
江应笑穿过长廊,走入椒房殿内,朝皇后欠身行礼。
皇后指了指江应笑,对雪然说道:“太子妃,这位是本宫身边的宫人笑笑。她性子机灵,照顾人也周到,老家也是澜江县。她随你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着的。”
雪然抬头,瞧清楚江应笑的脸,怔愣在原地。
她认得这宫女,上次她在椒房殿后面,见到皇后试穿龙袍,一出门她所撞见的宫女,就是眼前的江应笑。
这哪里是照顾她的宫女,分明是皇后派来监视她的眼线。
即便是如此,雪然仍是对皇后躬身行谢。
江应笑自这之后,跟在雪然身边,与她一同离开椒房殿。
*
紫宸殿内,赵憬正襟危坐在宝座上,忽而丢出一沓奏折。
“荒唐澜江县灾情严重,赈灾之物却始终无法送达,你们却说无为可治。朕问问你们,怎么个无为可治?”
有官员回答:“澜江县四周匪寇横行,常年劫持官道,赈灾银子送不进去,人倒是都能进去。他们本地有一伙自筹的功德会,经常组织附近居民行善。不如就把赈灾之事,放手给这民间的组织,官方只管事后嘉奖此会。”
皇后讽刺道:“交给民间组织?我看大人你也别做这个官了,交给民间的组织干算了。”
有人提议:“不如赈灾银带双份的,一份交给匪寇,一份交给灾民?”
皇后又嘲讽道:“你当是你,还贪亦有道,剥削一部分,留下一部分。匪寇并不忌惮法度,就不怕两份都揣入自己腰包。”
赵憬看到自己亲侄连长晋,立在最前面,却一言不发,便突然提他起来:“连爱卿,你可有什么想法。”
连长晋不急不缓,走到中间,回道:“不如我们出兵剿匪,清理了官道,再将赈灾银送进去。”
“说得正是,剿匪不就是了。”赵憬用力一拍桌,怒道:“这么简单解决事,满朝嘁嘁喳喳说了一堆废话。”
下朝后,连长晋刚走出紫宸殿,听到相识的两位官员交头接耳。
“这位今日是怎么了?”
“还不是炼药吃多了,朱砂、水银,这等东西天天吃,脾气能好吗?”
连长晋轻拍两人肩膀,“孙大人,李大人可好啊。”
“连阁老。”两位官员瑟瑟发抖,毕竟方才是说圣上坏话,被当朝红人撞个正着。
这些人极为瞧不起连长晋,总认为他是靠着和太子妃的裙带关系才得以平步青云,平日里对他也总是暗中嘲讽。现在被他撞个正着,他们只好道歉。
连长晋知道两人平素厌恶自己,但如今还不是被他吓得面色惨白,心中不免有种快意,但他仍保持风度,半是提醒半是恐吓:“这里是在皇宫,处处有耳,两位还需谨言慎行。以免不知道何时,脑袋不见了。”
这时,紫宸殿内跑出来一位身穿高级飞鱼服的带刀侍卫,走入三人身边。
两位官员吓得浑身发软,双腿不住颤抖,暗骂自己时运不济,才嘀咕几句圣上,就被抓个正着。
那带刀侍卫却是面向连长晋,说道:“连阁老,皇上有请您到紫宸殿一谈。”
连长晋跟着带刀侍卫进入紫宸殿,留下两个腿软的官员,他们原地打了一个激灵,才缓过劲。
两人死性不改,依旧是窃窃私语,不过讨论对象却换成了连长晋。
“姓连的最近是怎么了?以前就知道他装得温和,但他现在怎么不装了?”
“这不太子妃走了,听说去澜江祈福。他还装给谁看?”
“可我听说他们两个闹翻好久了,虽然他的位置越坐越稳。”
与此同时,连长晋跟着接应的侍从,走入紫宸殿内。
他立在纱帘前,始终低着头,不敢抬眼去瞧赵憬的脸,尽管他余光瞥见,纱帘的另一侧被抬起,赵憬打量着自己的脸。
雪然与他说过,这赵憬根本不是他的生父,而是身负奇病的冒牌货。
连长晋总觉得,赵憬对他是存着些亲人情分,可他却不敢赌,始终垂眉低目不肯抬眼。
赵憬忽而开口:“连爱卿,你认为剿匪一事,当选谁带兵去比较好?”
“剿匪自当请盛将军。盛将军常年带兵在外,对敌经验丰富,只不过.......”连长晋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赵憬询问。
连长晋默了片刻,字斟句酌之后,缓缓而答:“大粱周遭饿狼环伺,且近来尤其是隔壁卫国,近来蠢蠢欲动,盛将军坐镇永安,才保得永安一时安宁。”
赵憬说道:“爱卿说的事,既然盛将军不能去,还有谁能去?”
连长晋又虑了一会儿,答道:“前户部尚书萧烬。他过去曾在汴州参与过平乱,又是兰陵萧氏的后裔,兰陵萧氏在澜江的产业不少,灾情过后恐怕也受到不小损失。为家族利益,他自当尽心尽力剿匪和治水。”
“萧烬他已经辞官隐退了。”赵憬一声叹息,责备道:“瞅瞅你推荐的人,无一人能用。”
连长晋仍低着头,“臣只是尽心尽力,选出臣心中最为合适的两人。”
赵憬刚想冲连长晋发火,忽而想起连长晋的身份,只好摇摇头,敛回怒意。
穿过轻薄的纱帘,赵憬踱步到连长晋身侧,一双皂靴侵入连长晋的视野。
连长晋将头压得更低,收拢视线,听着赵憬继续发话。
赵憬道:“既然连爱卿想要尽心尽力,不如你亲自带兵,去澜江剿匪。不过你不必以剿匪的名义前去,只说是为赈灾。”
连长晋抖抖袖子,向赵憬长揖:“臣自当鞠躬尽瘁,不辱使命。”
“下去吧。”赵憬又道。
连长晋转身时也不抬头,佝偻着背部转身朝向殿门,不急不缓地走出殿外。
临走前,连长晋拭去脑门上面的汗珠,重重呼出一口气。
刚刚即使赵憬没有主动提议让他去,若是问他第三个人选,他恐怕也会毛遂自荐,毕竟他早就做好准备,去到澜江县,把盛雪然重新揪出来。
过去三个月里,盛雪然对他避之不及,这期间两人一日都不曾再同床。他也为周栀子的事,对雪然道歉了,但两人关系丝毫没有好转。
连长晋想了想,他需要和雪然好好聊聊,或许能解开心结,若是实在是解不开,那只能把她关起来了。
*
听完澜江县县官念完青词,雪然双手捏住一柱燃香,对着天空振振有词地祈祷,祈求阴沉天空中的乌云散尽。
然而事与愿违,仪式才结束不久,一阵萧瑟秋风而过,扯破浓密的灰云,漫天又飘起细细密密的雨丝。
众人就近避雨,雪然站在一位富户的屋檐下,捧着一杯暖水捂手。她看着越下越大的雨,皱起了柳眉。
县官以为雪然是因祈福没能奏效而烦躁,便安慰道:“太子妃娘娘,不必过分忧心。兴许这雨是最后一场,等彻底下干净后,天空就会放晴。”
雪然点点头,“徐县令说的是。再等等看。”
“不好了。”一位身穿衙门小吏服饰的男子,冒雨而来,浑身湿漉漉,衣服和头发都湿贴在身上。
“什么事。”徐县令问。
小吏道:“荥村整个村的农田都泡在水里,附近那座桥都被淹了。”
“可有人伤亡?”徐县令焦急询问。
小吏道:“大部分人早已在组织下撤退,但仍有一个留在原地,不肯走。”
“什么人,这么固执。”徐县令破口大骂道:“这不是添乱吗。”
“听人说是永安城来的一位,好像还是个朝廷命官,说是要等什么人,人等不到他就不肯走。”小吏回道。
“永安的官?几品?”徐县令问。
小吏回:“据说是二品。”
“二品?”徐县令也怵头,他自己也才是七品,便以求助目光看向雪然。
雪然领会徐县令的意思,放下茶杯,说道:“徐县令,我去会会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