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决裂
他心跳动得极快,感觉用尽全身力气说出这句话,虽然这声音听得比蚊子声音还轻。
怀中的人一动不动,身子冰冷了几分,仿佛他是森林里失去理智的野兽,她以为装死就能逃避此情此景。
他把怀抱人箍得更紧发,今日执拗地想与她说个明白。
雪然抓住他的胳膊,却喊道:“哥。”
盛鸿渐感觉好像心里有个什么碎了,是他捧起的幻想。他以为没没了这层身份阻隔,就能得到心爱之人,但现在看来,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雪然问道:“那时候,你是故意的吧?寒食节父母让你带我们踏青,你故意叫他们迁走马匹,把我丢在那里。”
盛鸿渐坦然:“是。那时候料想马场里国子监的讲官,你也不会一眼相中谁。谁知道你当日回来问我牵白马的男子。”
“那马场只有一匹高头白马,而那匹马的主人是裴朔。但你却告诉我是连长晋。”雪然串联起当日之事。
“是,裴家与盛家差不多门第,且裴朔相貌堂堂,我不想多一个威胁。而连长晋家境贫寒,当时清瘦无力。我以为说成是他,你不会看上的。”盛鸿渐说道,
“你如果当时说是裴朔,我可能没有这么快与连长晋订婚。”雪然冷言道,“不过也要多谢兄长牵线的姻缘。”
盛鸿渐一愣。
雪然拉过他的胳膊,放到自己的腹部,说道:“哥,你的小外甥刚才跳了一下。”
盛鸿渐惊慌,雪然趁机挣脱盛鸿渐的怀抱。
“既然话都说开了,我正巧和你聊聊另一件事。”
*
另一边,冰蕊回到雪然以前居住的院落,她睡在雪然闺房外间。她的心思不算细腻玲珑,沾在久违的枕头上,一会儿就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有人坐她床头,推搡她起来。
冰蕊睁开眼睛,抬头一瞧,盛鸿渐明媒正娶的妻子周栀子正站在她面前。
可周栀子不是传言在周家被暗害致死了,这不是活得好好的,还是说这是亡魂。冰蕊轻瞄一眼地板,见到周栀子脚下的影子,才松了一口气,这应该是活人。
冰蕊刚忙支起身子站着,恭敬地向周栀子行礼,“冰蕊拜见少夫人。”
周栀子对冰蕊印象不深,知道这丫鬟还是通过盛鸿渐的话语。但她能看得出,冰蕊对她是很了解,
“冰蕊姑娘,你知道康年去了哪里?”周栀子问道。
冰蕊道:“在待客厅里面,和少爷商讨她和连大人的婚事。”
周栀子神色微动,“那你怎么自己回来了?就留下他们两个。”
两个人原先是兄妹,还能怎么样不成。冰蕊心里想着周栀子是小题大做,忽然之间冰蕊想起来,现在盛鸿渐是太子,早就与盛雪然不是简单的兄妹。
“您是怀疑小姐与少爷的关系?”冰蕊无奈一笑,“应该不至于,小姐心里只有连大人,您就放心吧。少爷心里只有您一人,他答应过您,一定不会违背诺言。”
周栀子点头,“是有这回事。他是这么答应我的,不过你怎么知道?”
话已出口,冰蕊再收声已经来不及了,她当然知道,之前盛鸿渐的信中是这样提到的。
“哦。我想起来了。”周栀子命身旁侍奉的婢女端来一沓书信,她摞信件在冰蕊的床头,说道:“你可真是彻头彻尾的忠仆,将雪然的事都统统告诉了他。”
“忠仆”二字周栀子咬得很重,颇有讽刺的意味,当时在德信山庄时,周栀子也在现场。当时裴朔通过雪然的贴身婢女冰蕊打探雪然的喜好,她全都看在眼里。
在她眼里,冰蕊的印象并不算好。
冰蕊也听得出周栀子讽刺她的意思,但解释:“少爷总不至于要害小姐?少爷也不可能像裴朔一样对小姐不利。他心里只有周小姐一人。”
周栀子淡淡一笑,极为讽刺,“冰蕊姑娘可曾想过,你我都不是他心中所想之人。”
冰蕊一头雾水,周栀子提议:“不如我带你见识见识。”
......
周栀子和冰蕊走到主厅堂门时,听见里面还是有人声。冰蕊正要推门,周栀子伸手截住,指尖放在嘴边轻轻一嘘。
冰蕊噤声,听着里面两人似乎在争吵。
“你既然答应了栀子不会再有其他女子,怎能写信给冰蕊?”雪然冷声质问。
“只是打探你的消息,一日没有你的消息我便彻夜难安。”盛鸿渐解释。
“打听我的消息直接问我便好,可你这是欺骗冰蕊的感情。”雪然斥责道。
“直接写给你?我们书信不再往来是可有一年了。盛雪然,你的每封书信我都有放着,我带你回忆回忆,每封信里一半以上都是在讨论连长晋。”盛鸿渐越说越觉得胸口钝痛,总觉得不吐不快。
四肢百骸的传来刺痛感,勾起他陈年回忆,他冷冷地说道:“你可知道,那年上巳节,我就蹲在你闺房的窗口,守了一晚上。不过隔日凌晨,他走的时候,被我这条丧家之犬揍了一通。”
雪然瞪大眼睛,申斥他住口:“你胡说什么。”
“他没有告诉你?”盛鸿渐笑容恶劣,“也对。他当时又瘦又弱,毫无还手之力,被打得惨不忍睹,后来在国子监,差点因此退学,也不敢对你开口。”
雪然呆呆一愣。连长晋至今也没有将此事说与任何人听,即使后来他们两人说开当年的误会,他只把当初自己在国子监昏迷的事,归因在自己体弱。
她一点也不想留在此地,转身就走,却被盛鸿渐快步上前,挡在正前面。
“让开。”雪然狠狠地说道,盛鸿渐手伸手拥住雪然,拿起太子的架子,“孤若是不想让呢。”
雪然笑了,“你不会以为你是真太子吧?冯珍珠这辈子也没见过皇上,你哪里是太子?”
“皇上都承认了孤是太子,还能有假?”盛鸿渐说道。
雪然说道:“不过是权宜之计,他们一早就知道你根本不是皇室血脉。你进去之后都不一定有命出来。真太子都不一定能活到最后,更何况是假的。”
“不过我是希望你这个假太子能熬到登基,但只要别扯上我。”雪然补充道。
正当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盛鸿渐想着方才雪然的话,一时失神,雪然用力挣开怀抱,推开门。
门两侧站着两人,一人是周栀子,她脸色淡淡的,看出表情;另一人是冰蕊,冰蕊眼眶粉红,眼睛里积满泪光,强忍着没有落泪。
而远处姗姗来迟的是连长晋,站在中间位置,看样子正要推门而入。
连长晋面色凝重,雪然想也没想,牵起连长晋的袖子,迅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雨水虽然已经停了有段时间,天却仍然是黑沉,他们身后的瓦片,雨水一滴一滴地滑落。
周栀子侧过视线,看一眼离去的雪然背影,又看向盛鸿渐,她笑着质问:“果然你不守信用,将这种事说出来,是想要娥皇女英?”
这天有点冷,冰蕊眼神更冷,“既然如此,少爷,冰蕊就先告退了。”
*
雪然之前以为,裴朔的事随着他的辞官便能告一段落,却不想,那只是一场序幕,整个朝廷如同今秋的雨季,无法预测哪天才会雨停。
第二日,御史呈给赵憬那几本《银枇杷》《银葡萄》,赵憬紫宸殿大发雷霆,命令官员清查裴朔的家财。
本朝多少官员的财富经得起扒,裴朔自己本身就不干净,更是抄出比国库还要丰厚的家财,此事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
再之后,周栀子终于“被找到”,当庭指认周序当日竟对她投毒,为了保证她不会在裴朔出事时候供出裴朔与周家的关系。
朝中一时哗然,裴朔的党羽如此才算是彻底倒台,而不少以前与裴朔一派结怨的臣子,此时更是落井下石,裴朔家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被翻出来。
连长晋本就厌恶裴朔,乐得见到裴朔一系自食恶果,这朝中大小官员被清扫一通。
后来雪然才知道,在她之前不知道的时候,连长晋和周栀子悄悄开始合作,连长晋想要扳倒裴朔,而周栀子想的却是扳倒周序。
知道这事后,雪然气得鼓囊囊两腮,质问道:“你们两人都不告诉我,可是怕我会拖后腿。”
这段日子雪然的腹部渐渐开始凸显,还好盛天青将雪然和连长晋的婚事简单地办好,让她快点过门了。现在的她正躺着铺有软缎的躺椅,在连家天台上瞭望永安的街景。
雪然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慵懒至极。
周栀子替雪然剥好葡萄皮,解释道:“这不是皇后监视你监视得紧,我们也怕事情出变节。”
“说起来,栀子,你还记得裴家阁楼里的女人吗?”雪然忽而想起了当日那个女子,她塞给了自己账本,说想要赵憬救她出去。
周栀子说道:“她死了。”
“死了?”雪然杏眼一瞪,惊讶闪过脸庞,“她不是当时帮着我们扳倒裴朔么,怎么会死?”
“听说是拉了一条三尺白绫,悬梁自尽。”周栀子说起那女子,叹息一声,“你知道吗,裴家基本上没什么活口了,裴浮生也........”
“裴浮生怎么了?”雪然问道。
好歹曾是夫妻一场,周栀子忽而说道:“皇上偏说他罪状有三个,一是通敌卖国,二是勾结贼寇,三是以下犯上。”
“以下犯上?他都没见过皇帝。”雪然吃惊不已,“况且前两条都是裴朔的罪过。”
周栀子似有为裴浮生鸣不平的意思:“我也不知。就是忽然订下罪过,他一个傻子哪里懂这些,关进大牢里,打了几鞭子,便强行画押。”
“皇上亲判的?你说得可是真的?”雪然问道。
周栀子说道,“那还有假。那天裴浮生问斩,还是皇上亲自监斩。但我觉得裴浮生有点古怪,当日问斩时候,他头上套了个黑布袋。头落下的时候,也没人见过他的脸。”
正在此时,春望走上高台,向雪然禀报:“裴贵妃驾到,请主子过去迎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