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熔点
到了该起床的时间,610还是死一样的安静,没人敢发出声音惊动姜页真。
赖珊珊甚至希望姜页真就这么睡过头错过实验课,然后老师大发雷霆,这样姜页真就只能等明年和下一级学生一起补课,而她也能少受点姜页真的惊吓。
可惜过了下午1点,宿舍楼楼道里的声音是捂着耳朵也躲不掉的大,各种高谈阔论兴高采烈,姜页真不想醒也被吵醒了。
这些同学怎么会这么有活力,上了一上午课还这么有劲。姜页真拉开睡袋,百思不得其解,或许她们是真爱药学吧……
看着早就走干净的宿舍,姜页真跳下床,摆在房间正中心的长桌明显空了一块,想必是舍友们怕她回头再算账,终于学乖知道提前收拾了。
门两边的柜子也有一个半敞开着,姜页真走近一看,里面如蝗军过境。
这也太过分了,能上锁的柜子也要打开来糟蹋,姜页真无语地后退三步。
她对被别人动过的东西是半点也不想碰,尤其是牙刷,谁知道被人拿去刷过什么脏地方,还是用她从家里带来的吧。
不过巧的是,姜页真下楼时又碰到了今天新认识的朋友们,顺路结伴正好一起去上实验课。
药学院的排课有一个四十年如一日的老特色,上午满满理论课下午满满实验课,等到了大三,实验耗时长,从早上七点一直做到晚上十点,也是常有的事。
幸亏这个年代还没有那么多选修课,不然姜页真怕是又要重复一遍大一大二,为了凑满学分,白天专业课晚上选修,周末忙学生工作社团活动,再从牙缝里挤出时间做ppt、写实验报告的修仙日子了。
想到这,姜页真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熬下来的。
很多人嫌拿两身衣服麻烦,在宿舍里就提前穿好了实验服,站高一点看,树荫之间像是有条从宿舍楼流向实验楼的白点河流。
不过姜页真不属于白点点之一,她刚上大一时,也喜欢穿着白大褂招摇过市。
直到有一次,在学校里被来隔壁附属医院看病的一位叔叔拉住,一口一个“害人大夫”,要让她索命赔偿。
这一遭吓得她再也不敢在实验楼外面穿白大褂了,她这是实验服,还是在实验室里穿吧,至少瓶瓶罐罐不会跳起来让她索命。
到了有机实验室所在的楼层,姜页真和女同学们挥手再见,互相约定好今晚的年级大会谁去的早要记得占位,而且要占个不起眼、靠后门近、方便低头写实验报告和跑路的位置。
原先和1班或者2班混着上大课没感觉,现在屋子里全是之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班同学,姜页真的变化可就相当扎眼了。
是以姜页真刚到实验室门口,班里同学的目光就聚了过来。
今天中午610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周围宿舍不可能听不见,好奇的同学碰上爱博眼球的赖珊珊,实验室中间两块实验台之间,早就开起了姜页真专属□□大会。
赖珊珊坐在中间,绘声绘色地给姜页真编织罪名,等大家都安静下来,她才注意到姜页真来了。
如果是之前,赖珊珊会似有若无地瞟姜页真几眼,然后压低声音,和身边的同学说几句玩笑话,这玩笑话不一定和姜页真有关,只是要大家都笑出来,而姜页真知道自己被排除在外。
但今天中午姜页真的整顿措施实在有效,赖珊珊也不敢像从前一样施展手段了。
姜页真站在门口,微笑和大家示意,很满意大家现在对她的客气态度。
正准备进门,身后传来一道男声:“在这堵着门不让我进?”
这声音听起来年纪少说40,不用看就知道头顶已经秃了一半。姜页真也没多余和老师再来一个回头对视,利落地让出通道,闪到外面。
来的的确是一位中年男老师,半秃的锃亮头顶,身高勉强到姜页真的肩膀,啤酒瓶底厚的粗框眼镜,蓝布中山装胸口挂钢笔,一脸傲气。
蔡杰进门,没有胡子的他吹嘴皮子瞪眼,他看见这群本科生就气不顺,姓孟的去首都开了个会就不得了了,非要像人家首都大学一样,什么教授亲自带本科生的基础课程,为他们打好基础。
也不看看自己学院实验室的条件和人家首都大学差多少,不把首要的事解决了,光知道折腾他们。
而且这帮学生一点也没有前几届好学,尊师重道也忘到脑子后面了,该上课了还在门口堵着老师,不像样!
姜页真给老师让开位置后,在实验室外穿好实验服才进来,让刚想冲着她发作的蔡杰不得不把话咽了回去。
话没冲姜页真去,但也是说给她听的:“别让我看见谁进了实验室不穿实验服,见一次,哪一次的实验就不用做了。”
“老师我们不会让您生气的。”赖珊珊的声音从人群里传出来。
可惜蔡杰对本科生的看不起是全方位无死角的,阿谀奉承也无效。
蔡杰没像隔壁教室实验室老师那样拿着厚厚一本备课,而是带着研究生的论文过来,打算抽这个空给学生批改,他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他走到黑板前面,两手一背,架子十足:“班长是谁?去看隔壁班老师黑板上写的是什么,一个字不落地抄过来。”
班长闻声起立立正,“好的老师。”然后一路小跑地执行指令去了。
蔡杰清了清老烟嗓,拍了拍黑板:“趁这个时间我强调一下有机实验室的安全啊,第一次上课讲一下,以后就不重复了。”
同学们一听老师要开始讲话了,都赶紧回到座位上,拿出笔记本。蔡杰讲一句,他们就记一句,连窗户怎么关都要一个字不落地记下来。
搞得坐在最前面只知道抻着脖子听的姜页真看起来莫名有些呆愣,几次三番其他人都低着头,只有她和老师对视上。
“咱们课程最后的总分是一次一次实验加起来的,你们的操作、记录、实验报告都是我的考量项目。”蔡杰想到哪讲哪,最后讲到实验报告的时候恰好班长回来了。
“对了,每周一上午10点之前,我要看到实验报告整整齐齐地放在我办公室的桌子上,如果我不在就先给研究生拿着,班长记好了啊。”
“记好了老师。”班长马不停蹄,在黑板上抄起了今天做实验用的器材、步骤,像个刚进宫兢兢业业的小太监。
“隔壁老师没写实验目的和注意事项吗?”蔡杰站在旁边,班长写一个讲一个,只把“小太监”紧张得粉笔都崩断一根。
“我们课本上有。”底下有同学替班长回答。
“啊对,这个教材就是我们药物化学系的老师编的。”蔡杰给自己挽尊。
第一次实验内容是熔点的测定,虽然也是姜页真做过的内容,但她后来用全自动熔点仪更多,所以对这个实验比较陌生了。
不过再怎么说,她也比其他同学多了将近3年的实验室经历,所以从搭实验装置起就表现出超过其他同学的干练。
饶是一直不爽想给姜页真找点茬的蔡杰也挑不出错来。烧瓶夹和铁架台上的铁棍垂直,旋动螺丝方向也没错,高度也合适。
蔡杰不信邪地上手推了推姜页真的装置,没推动。
“老师,我刚才把铁架台下面的螺丝紧过了。”姜页真装样回来,看见蔡杰在给自己的装置搞破坏,解释道。
蔡杰没有被抓包的尴尬,抱着胳膊离开,“都看1号台这个女同学搭的装置啊,和她搭的一模一样就行了。”
一下午的实验里,蔡杰从姜页真身后好几次,愣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只能转头对其他状况百出的学生进行无差别的冷嘲热讽。
姜页真第一个完成实验,在别人才刚开始测第三种样品熔点的时候,她就拆掉装置放好器材,拿着实验记录给老师签字去了。
蔡杰翘着二郎腿坐在黑板前的小板凳上,仔细地看了看姜页真的实验记录,压低身子用气声对她说:“你这个萘的熔点和理论数据怎么差这么多?”
蔡杰的粗框眼镜滑到鼻翼,绕在眼镜上面看人。对着他暴露在外的浑浊眼球,姜页真只想在心里翻白眼,这点小伎俩,到她那个时候已经口口相传几十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