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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上门讨债的人越来越多。
想想都知道,肯定是林路法他爸在外头又赌输了。
关枳甚至觉得。
照这样赌下去,林路法他爸会毫不犹豫把他俩都卖掉抵债。
关枳和林路法不敢回家。
他们找了家旅馆暂时住着。
旅馆的老板娘是个好人,知道两人可怜,给他们找了间免费的房间。
虽然在马厩旁,简陋到只有一张床和一把椅子,空荡荡的到处漏风,但好歹算个安身的地方。
两人都没嫌弃。
林路法在地上铺了草席,让关枳睡床上。
但住宿期间的伙食费还是得想办法。
林路法的成绩向来比关枳好。
趁着关枳上课的时间,他决定翘课去城里给人送牛奶。
关枳起初不同意。
但在他执意要求下,只能妥协。
但每次看见关枳送牛奶回来,身上遍体鳞伤,关枳就忍不住掉眼泪。
贫民窟的人在城中饱受歧视。
不仅吸血鬼们不待见,连城里人也十分嫌弃。
林路法是给城里人送牛奶。
这一路上免不了要遭些调皮顽劣的人殴打欺负。
前几天,关枳放学后偷偷跟踪过他一回。
看见他拖着牛奶车,路上被些小孩扔石头。
石头砸在他单薄的背上,咚的一声,发出与骨脊相撞的声响。
他疼的直冒冷汗,咬着牙,硬是撑着把牛奶车拖进了城门。
昨天回来,林路法膝盖上的裤子擦破了两个洞,浑身脏兮兮,像在泥里走了一遭。
关枳声音哽咽起来:“你,你能不能,不要再去送牛奶了?”
林路法将她的身子扳过来,看着她眼里掉下的泪珠,心疼不已。
“知知。”
知知是关枳的乳名。
林路法只有在认真说话的时候,才会这么喊她。
“等熬过这段时间,我们进玫瑰堡就好了。”
关枳还是忍不住掉眼泪,啪嗒啪嗒,瞬间打湿了衣领。
明亮的眼睛瞬间湿濡,眼尾泛红,白净的小脸上满是泪痕。
林路法轻柔地擦掉她眼角的泪水,声音柔的溺出水来。
他轻轻说:“只要能和知知在一起,我什么都能忍受。”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关枳的眼泪更是控不住。
林路法的手指微屈,放在她腰上的手拢了拢,将她贴紧自己的胸膛。
林路法比她高了整整一个头。
她靠在林路法的胸膛前,只听见沉稳的心跳声,透过薄薄的布衣传来,莫名有些心安。
“知知,我们去玫瑰堡好不好?”
关枳点头:“好。”
她牢牢攥紧林路法的衣服,手臂情不自禁环住他的腰。
他肩很宽,腰却很瘦。
明明是入秋季节,天这么凉,他的衣服依然极其单薄。
炙热的体温透过衣物传来,冷意逐渐消融,关枳的手攥的更紧了。
“知知,你会珍惜我吗?”
“当然会。”
关枳心想,世上没有比林路法更好的男人。
她怎么会不珍惜呢。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林路法的眼尾泛起幸福的笑容。
漂亮的桃花眼点缀上蒙蒙雾气,将眼中的幽暗掩去,转瞬即逝。
*
虽然上着课,但关枳的心思完全不在课堂上。
好几次,老师点名她都悠悠走神,在一群人的哄笑中红着脸坐下。
见她不在状态,老师皱起了眉头,严肃道:“关枳,下课后来办公室一趟!”
关枳讷讷点头。
等老师走远了,才拉开椅子去办公室。
见关枳进来,老师依然紧皱眉头。
“关枳,你最近学习成绩大幅度下滑,上课也老师走神,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为班上的尖子生,老师还是很关心她的学习成绩的。
关枳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见她沉默,老师想起了她的家庭,试探着问:“是不是你爸又打你了?”
关枳依然摇头。
学校的信息更新得太慢。
她爸酒后打人的事都过去三年了,而他爸早在一个月前已经去世。
老师知道她有个酒鬼父亲。
她妈死得早,她爸又不管她,一切全凭自觉。
能有现在的成绩,也和她那名青梅竹马的林路法有点关系。
“那林路法呢?”
老师问她,关枳依然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最近好像去城里给人送牛奶了。”
“他不来上学了?”老师惊讶不已。
“嗯。”关枳鼻孔出声。
老师叹了口气。
大概知道是什么原因。
城里最近传闻,林路法他爸又赌博输了十几万,现在债主到处找他没找到。
林路法和关枳关系好,他什么情况,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不过关枳不愿意说,她也不勉强。
于是老师放松语气,无比关怀地说:“那你能把他劝回来上学吗?告诉他,学费这事可以商量,我们可以给他减免一些……”
关枳很想告诉她真实的情况。
但忽然想起林路法说过的话,她又默默闭上了嘴。
林路法说:“向老师求助没用的,老师暂时能给我们免了学费,可是负债呢?只要我们在城里呆一天,那些债主就会找上门来。到最后,老师只会让我们去教堂当教徒,之后他们不会多管。”
“你想去当教徒吗?”
“不想。”关枳老实摇头。
“那就不要跟老师说,我们可以自己想办法解决。”
关枳觉得林路法说的有道理。
但是看见老师那真诚的眼神,就随口问了句:“老师,如果我们一分钱学费都付不起呢?”
老师一愣,面露难色:“这……”
作为圣约翰城最好的学校,自然收费高一些。
虽然能给某些学习成绩优异的学生减免学费,但也不是什么慈善家。
一分钱不付白嫖上学,史无前例。
老师犹豫着说:“我可以向校长汇报一下你们的情况,看看能不能……”
话还没说完,就被关枳打断了。
她微笑着,问了另一个问题:“老师,你觉得校长真愿意给我们免学费吗?”
老师顿时被问住。
“要是实在困难的话,你们毕业后可以考虑去圣约翰教堂当学徒。”犹豫片刻,老师提议道。
果然。
谁不知道进了教堂,这辈子就只能留在圣约翰城了。
圣约翰城里,谁都有机会考试拿到船票,但教徒除外。
关枳失望地扯了扯嘴角。
她礼貌地站起身:“谢谢老师关心,我们会自己想办法的。”
老师看着她坚定的背影,无奈叹气。
放学后,关枳将两份笔记塞进书包里。
急匆匆去旅馆找林路法。
今晚,他们就要去玫瑰堡上学。
玫瑰堡学校上的夜课,从晚上八点起,到凌晨五点。
他们要赶在最后一趟夜班车前到达玫瑰堡。
回到旅馆,关枳刚好看见林路法从浴室出来。
简陋的白色浴袍披在身上,少年的头发湿漉漉的,雾蒙蒙的眼睫毛沾着水珠,如珍珠般清澈。
白皙的皮肤在裸露在外,泛着温热湿气。
见他安然无恙,关枳顿时松了口气。
忧心忡忡的小脸瞬间荡起明媚的笑容。
“你回来啦。”
关枳开心地扑进他怀里。
少年发出一声闷哼,清秀的眉毛微皱。
察觉到不对劲,关枳仰起头,却见林路法微笑着揽住她的肩,替她拂去发梢上的碎片。
“怎么今天这么早?”
“今天放学早。”
她没说,她都担心死了。
就好像如果不早点回家,就会见不着林路法一样。
林路法的手掌轻轻揉了揉她的头,柔声说:“快去吃吧,我已经做好了晚饭。”
关枳却站着不动。
她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她确定刚刚那道闷声不是错听。
林路法一顿。
也是这时关枳才发现,林路法肩上残留着几道狭长的伤口,深可见骨。
脸颊上也有细微擦伤,破了皮,翻红的皮肤露出血肉。
更为细致的,她看见他手腕上也有几道浅淡红痕。
像极了被绳子绑架过的痕迹。
关枳心脏一缩。
她连忙撩开他浴袍,结实光滑的腹部,隐约可见流畅利落的肌肉线条,腹肌分明。
只是在腹部往上,却有个重重的淤青。
青紫微红,很大一块。
关枳将手轻轻放在淤青上摁了摁。
顿时,林路法倒吸一口冷气,脸色泛白。
“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关枳紧张不已,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看。
林路法却移开了目光。
他轻咳一声,轻轻推开她的手:“没事。”
“这像没事的样子吗?”关枳的火气噌的一下就起来。
不顾他的反抗,直接将浴袍拽下。
浴袍落地,少年的身子顿时展露在面前。
光洁白皙的皮肤上,一道道红痕纵横交错,新伤旧伤叠加在一起,狰狞可怖。
有深有浅,一看就是经久累积的伤。
关枳呆呆得看着那些伤痕。
一时间忘了说话。
“这些伤……”
关枳说着说着,眼泪不由自主溢出眼眶。
林路法将地上的浴袍捡起。
重新披在身上,遮挡住那些伤痕,温柔地拉住她的手,笑着:“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吃饭?”
关枳又心疼又气。
可她知道,要不是林路法想给两人赚足够的伙食费,好去玫瑰堡上学,不然他也不会遭此待遇。
城里的人向来对贫民窟的人不友好。
而林路法打工的地方,偏偏要经过最繁华的市中心。
城里的贵族无法无天惯了,就算看见路边乞丐都会习惯性踹一脚,林路法肯定也遭了殃。
关枳越想越气。
委屈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她恨死城里那些人了!
此刻她想,就算去玫瑰堡被吸血鬼吸干血,她也不愿意继续待在这里。
看着清瘦脆弱的少年,关枳更加坚定了去玫瑰堡的决心。
她愤愤地反握住他的手,沾着泪痕的小脸满是担忧。
“你疼不疼?要不要去看医生?”
林路法摇了摇头,擦掉她的眼泪,温柔地牵着她坐在桌子旁:“我没事,快先吃饭吧,等会儿饭要凉了。”
林路法给她端来了一碗粥。
粥里只放了几片菜叶和碎肉末,很清淡。
但林路法的碗里却只有白粥,什么都没有,唯一的鸡蛋还被他塞进了关枳嘴里。
“好不好吃?”
关枳被鸡蛋堵住了嘴,说不了话,只能轻轻点头。
见她吃着鸡蛋,林路法脸上露出了餍足的笑容。
“好吃就多吃点,我这里还有。”
说着又把自己碗里的粥给她分了一半。
青春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可少年削瘦的身板,薄如白纸,浴袍在他身上显得宽松无比。
无一不显示着衣服的主人营养不足。
关枳猛猛摇头:“我吃不掉那么多。”
她将碗里的粥又给他倒回去一半。
可是笨拙的手有些颤抖。
匆忙间,不小心将粥给倒了出来,撒了一桌。
滚烫的粥在桌上翻滚。
碎肉末混杂在粥里,夹杂几片青菜叶。
“我……”
关枳唰的脸红了起来。
“没事,继续吃吧,等会儿我来收拾。”
“可是……”
林路法淡定地拿了桌布过来,刚想擦干净桌面,就看见少女低着头,紧紧握着手里的汤匙。
明明两个人都吃不饱,她还把珍贵的晚餐给浪费了。
关枳更愧疚了。
见她露出愧疚的表情,林路法无奈叹气。
“没事,还能吃呢。”
只见林路法俯身下去,纤长的脖子靠近桌面,他伸出舌头,默默将桌上的粥舔舐干净,一丝不留。
随后缓缓抬起头,目光灼灼,露出浅淡的微笑。
“你看,这样就不浪费了。”
关枳错愕地看着他。
看见他嘴角因滚烫泛起红肿的水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