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8 章
视野剧烈摇晃，黑暗如同冰冷的海水汹涌地将她的意识淹没。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置身于又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格温恍恍惚惚地睁开双眼，就像是忽然从梦中惊醒一样。
此刻，她仿佛正站在繁华大街的人行步道上，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耸立在两侧，绚烂的霓虹灯光照亮了夜空，看起来和夜晚的纽约市别无二致。
只不过这里，空无一人。
绯红女巫不见了，只留下纷暗的光影。
夜风袭来，马路对面的信号灯不停地闪烁，朦胧的鸣笛声沉淀在冰冷的空气里，所有喧嚣的声音遥远模糊得好像隔着一层水面，被涂抹成了单薄的影子。
就和那晚一样……
她忽然怔住。
那晚？
她想不起来了。
似乎有件很重要的事情从她的记忆中删除了。
她呆呆地站立在十字路口。
过了很久，一个活人都不曾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终于确信这里是一座完完全全的死寂之地。
她开始感到害怕。
恐惧爬满她的每一寸神经，嘴唇被咬得发白，脸色血色全无。
“彼得——！”强烈的不安驱使她本能喊出这个名字，她用尽力气叫喊起来，试图让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彼得，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声音传出去，迟缓地消失在混沌不堪的夜色之中，就像坏掉的收音机浸入了幽沉的水面，得不到任何回应。
心脏接近失控地疯狂跳跃，她疲惫地瘫软在地面上，不断喘息着。
冰冷的霓虹光芒落在她的眼睫和脸颊上，街道上的橱窗如同一面方形的镜子，照出她惊慌失措的脸。
模糊而破碎的记忆倏然落入她的脑海中，荡开一片极浅的涟漪。
尖锐的鸣笛声划破了夜空，仿佛有无数汽车在道路上疾驰，扬起震耳欲聋的轰鸣，晃动的人影连成海潮，在稠朦的光线下一闪而过。
然而，瞬息的喧闹就像是她的幻觉，很快就消弭得无影无踪，寒冷又空旷的死寂再度笼罩了下来。
她忘记的呼吸一齐落了回来，回忆也跟着一起戛然而止。
她失去了那天晚上的记忆。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她那晚之所以在商店的橱窗前停了下来，是因为她看到了某些东西。
玻璃表面的光线波动了一下，浮动在上面的倒影发生了变化。
镜中的她身后出现了一个人，和她的记忆中断的那一幕重叠在了一起。
她颤抖地回过头。
混沌的视线中，一个男孩站在她的面前。
影影绰绰的光斑落在他稚嫩的脸上，他的棕色短发卷曲而散乱，一双眼眸中一半浮动着清澈的蓝色，一半承载着纷乱的霓虹和睫毛纤长的剪影，就这样不带情绪地注视着她。
他的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对她说些什么，可晚风吞没了他声音，她只能依稀辨认出他的嘴型。
他说的是……
她忽然停住了所有动作。
……
是的，她隐约想起来了。
那晚也是一样，这个男孩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她的身后，然后叫住了她。
看见他开合的嘴唇，她不禁睁大了眼睛，错愕地望着他。
他说的分明是：
“妈妈。”
……
道路口的指示灯闪烁不停，泛黄的广告画报在寒风中翻动。
她的耳边充斥着嗡鸣，大脑一片空白，浑身僵硬到无法动弹。
“又见面了，妈妈。”她听见男孩轻声对自己说道。
她狼狈地坐在地上，瞳孔因为恐惧而变得有些涣散，下意识地朝后缩去：“你叫我什么？”
男孩歪了下头，嘴角缓缓翘起一个浅淡的笑容。
“母亲……”他换了一个称呼方式，拖长的尾音里满是亲昵的依恋，“我亲爱的母亲。”
她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没能出声，声音彻底卡在了喉咙里，大脑跟生锈的齿轮一样完全运转不开。
男孩微微前倾，伸手替她整理凌乱的发丝，再轻柔地为她别在耳后。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一脸认真地注视着她，这个表情让他的眉眼看上去与彼得越发相像，以至于到了毛骨悚然的程度。
她浑身发寒，用力地甩开了他的手，不加掩饰地表达自己的恐惧与抗拒。
男孩一下子变得有些悲伤。
“你真的认不出我是谁吗？”他从喉咙中挤出不解的声音，“我是理查德啊，母亲。”
她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找回清醒的神智。
“你认错人了。”她压抑着颤抖的嗓音，“我现在也才十七岁，怎么可能有孩子？”
男孩沉默了许久，然后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妈妈，那时我就告诉过你了。”他耷拉着嘴角对她说，“我是因果的投影，是命运选择的结果，是命运之线指引我出现在这里的。”
“这里？”她迟钝地反问。
男孩耸了耸肩。
“这里是生命与命运交织之所，这里是所有蜘蛛的力量之源，这里连接着所有宇宙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他放缓了语速，耐心细致地吞吐每一个词句。
“这里是‘蛛网’。”
全是一些意义不明的话，不断超越着她的认知。
她微微皱起眉尖，实在思考不出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一定是疯了。”她自言自语地喃喃起来。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如何离开这里才是她目前最需要弄清楚的一件事。
于是，她决定把这个古怪的小男孩抛在一边，摇晃地从地上站起身。
“嘘……”男孩朝她竖起了食指。
他向远方眺望过去，蓝色的眼眸轻轻眯起来，眼神里色彩深沉到没有确切的焦距，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哪里。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她倏然抬头。
夜色寂然无声，四周的霓虹招牌危险地闪了闪，绚烂的绯色光芒在黑暗深处中慢慢汇聚起来，恍然似水面波动的幻光。
“看来，有个不速之客闯进这片灵网空间了。”
男孩收回目光，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她，嘴角一点点地扬起。
“那个女巫，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