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7 章
寂静的空气里响起一声轻微的脆响。
闪电隐入黑沉的夜幕，一瞬的光亮消失不见，和出现的时候一样毫无征兆，短暂得如同晃眼间的错觉。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到彼得迷茫了一瞬，才感觉到微微酥麻的刺痛。
血清迅速地进入了他的血液系统中，与之前猎人的药剂混合在一起，加剧的眩晕感让他无意识地抽了一口气。
视野坏掉一样闪动起斑驳的黑白噪点。
他挣扎着拔出刺进脖子里的针筒注射器，抬头望向面前这个更加模糊的身影。
“把你折磨至死我才会安心，蜘蛛侠。”那个身影笑着对他说。
回荡在四周的尖利笑声都被他的听觉神经钝化，仿佛隔着一层扭曲的水面。
他费力地眨了眨双眼，可脚下还是失去了重心，整个世界顿时像沙漏一样颠倒倾泻，怎么抓也抓不住。
大楼外电闪雷鸣，黑云翻涌。
哈利俯下了身子，微笑着看向彼得。
“你想要在自己的墓碑上写上什么名字？”他的笑容似乎是因为胜利和喜悦而绽放，“是蜘蛛侠还是彼得·本杰明·帕克？”
他亲切地咀嚼彼得的全名，摆出一副热络的腔调，旋即又故作惋惜地说：“但很遗憾，你似乎就要失去你引以为豪的超能力了，蜘蛛侠这个称呼有点儿不适合了。”
彼得没有回答。
他撑住地面的手指因为疼痛和痉挛在轻颤。
细细的嗡鸣代替了蜘蛛感应，在他的颅腔内不断回荡，似乎有无形的火焰沿着他的血液蔓延焚烧，摧毁他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
他不得不闭上眼睛来缓解铺天盖地的眩晕和耳鸣，才能勉强听见哈利的那些话。
“怎么了？”哈利歪头注视他的模样，观察他的反应，“没办法承受血清在你的血液里横冲直撞吗？感受血清迅速地蚕食你的生命，带走你的力量？”
良久过后，回答他的仍然是无趣的沉默。
没有他期待中的惊慌和愤怒，甚至没有仇恨，就连一贯俏皮话都没有一句，空白到如同没有丝毫情绪的雕塑。
哈利啧了一声，冷淡地站起身，抱着手臂嗤笑起来：“血清在带走你超能力的同时连你的声带也一起带走了吗？”
彼得的指节绷紧收缩，细细的黑色网线伴随着他手套上的红色上下起伏。
他不是不想说话，只是完全没办法开口，呼吸都开始短促艰涩。
他满脸苍白的紧咬牙关，将痛苦破碎的惨叫全部吞进肚子里。
雷声自天空上方响起，巨大的闪电照亮了楼层内部，在黑暗中散发出刺目的光束。
一只小小的老鼠被轰然的雷声惊扰，蜷缩住后腿和尾巴，惊慌失措地溜进阴暗的角落。
紧接着，一双猩红的双眼慢慢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老鼠？”哈利缓缓转过头，一丝恼火划过他的脸庞，“是害兽人，赫伯特·兰登那个蠢货搞出来的恶心玩意儿。”
空旷的黑暗中发出又长又低的嘶嘶声，类似动物在胃部空空如也后发出哀鸣。
湿漉漉的半兽怪物按捺不住地发出了垂涎欲滴的声音，并沿着幽深的黑暗匍匐着逼近过来。
青白色的闪电再次擦亮苍穹。
半人半鼠的害兽人从阴影里冲出来，血红的双眼布满了渴望，无差别地扑向两人，想要进食。
哈利从容地侧身避开了害兽人的甩尾，同时，他一脚踹在这个怪物的身上，将它猛地踢出，摔向一边。
从尖利嚎叫的怪物身上收回目光，他才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彼得的身上。
他略略低头，旋即诧异地眯起了双眼。
眼前的地面已经空空如也。
彼得趁乱滚进了铁格栈桥的缝隙，他想伸手粘在附近的一堵墙上，但没能如愿地滑开了，掉落到了下面一层。
眩晕将他拖下，脊柱砸向地面时，清晰的疼痛扩散而上，他粗重地喘了几口气，才撑起身子，尽力在黑暗中寻找躲避之所。
幸运的是，他摸索到了金属通风管道。
“我对你的顽强很吃惊。”头顶上面传来哈利的声音，顺着空旷的黑暗传下，不断回荡着，“但已经无所谓了，反正你很快就不再会是蜘蛛侠了。”
最后落进他耳朵里的是短促的笑声：“等待你的只有死路一条，好好享受最后的时间吧。”
彼得等待了好一会儿，都再也没有听到其他声音传来，胜利者似乎放弃了这场结局已经毫无悬念的游戏。
周围变得一片死寂，安静得令人窒息，仿佛深海的水底，除了浓重的黑暗一无所有。
背靠着金属通风管道喘息了许久，彼得终于有力气慢慢站起来。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必须动起来，在被其他人和守卫，又或者非人生物发现前远离这个地方。
他下意识地想要爬，跑，跳跃……又或是用蛛网起荡，就像以前一样。
但他的超能力似乎消解得很快，他现在就连发射蛛丝跳跃移动这种稀松平常的动作都做不到了。
他只能踉踉跄跄地逃进幽黑的逃生通道。
重构基因的血清彻底破坏了他的蜘蛛感应，在这栋被这深重黑暗的夜晚覆盖的摩天大楼里，他什么也感受不到了，只能嗅到通道内若有若无的潮湿和腥气。
绝对的寂静会更加可怕。
“我已经衰弱到没办法靠蛛网移动了……”他虚弱地开口自言自语，给自己打气，“但我必须逃出去……我还要找到格温……如果能用蛛丝的话就简单了……没有也没关系……我慢慢爬出去好了……”
他的视力越来越糟糕，看什么都是模糊一团，被超能力强化的敏锐感官逐步剥离，原本的高度近视渐渐复苏。
钻心的剧痛无时无刻不在他的体内迸发，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一连串湿润猩红的血迹，他的伤口不再快速结痂愈合，强大的愈合能力不复存在。
他早该被这样的伤势击溃的，但求生的本能和意志力还支撑着他前行。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混乱的视野中突然闪过几个模糊的红点，一阵熟悉而冰冷的滴滴声在他的耳畔炸响。
纳米机器人……这些奥斯大厦最忠诚的守卫在他附近徘徊。
彼得屏住了呼吸，心情坠落到了谷底。
然而，这些纳米机器人毫无理会地无视了他，朝别的方向离去。
彼得愣了一下，然后自嘲地笑了笑：“我差点儿忘记了，这些纳米机器人专门用来对付混种生物的，他们现在可懒得攻击我这个无力的小丑了。”
然而，不用纳米机器人动手，他的身体已经自行到达了极限。
他再也走不动了。
血清残暴地摧毁了他的DNA，不仅带走了他的超能力，也无情地蚕食掉了他的生命力。
在力量消失的同时，他的生命似乎也在凋零。
他来不及眨一下眼睛，下一瞬身体就已经靠近地面。
冷淡浑浊的月光从建筑破碎的豁口挤进来，很快被凝固般压抑的黑暗所吞没，只剩下死寂无声。
他蜷缩了起来。
有一个很清晰在他的脑海中成型。
他会死，很快就会。
于是他拼命地控制手指，接通了通讯器。
“格温。”他已经快要连说话都失去了力气。
“彼得！谢天谢地！总算接通了！”听筒里几乎是即刻就冲出少女急于确认的焦急声音，“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没事吧？”
“我没事……就是……刚才和别人发生了一点儿小摩擦。”他费力地笑了一下，满不在乎地用上了轻松愉悦的语调。
对面停顿了一秒，然后传出了抑制不住的悲恸哭腔：“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不要瞒着我。”
“我……”他欲言又止。
过了片刻，他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强迫自己做了某些决定。
“我被一个想要毁灭我的强大疯子注射了基因清洗血清……我失去了我的力量。”
“什么？！”
“我的意识渐渐不清了，格温……我能感觉到。”他含糊地咳嗦了一声，捂住腹部伤口的手往下滑了滑，声音一点点变得缥缈，“不只是我的力量，还有……”
“你答应过我的，一定会平安回来……你明明答应过我的。”揪心的哭腔让他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都能感觉到她的泪水。
滋滋的杂声干扰了通信，不远的地方似乎响起了尖锐的警报声，但他已经无暇顾及了。
“对不起。”他缓了一口气，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不要难过，因为……彼得·帕克是个混蛋，他不仅永远不会准时赴约，也永远实现不了作出的承诺。”
附近的金属仪器产生了小型爆炸，爆炸的余波掀起气浪，盖过了他最后的声音。
时间的流速变慢了，现实似乎越来越遥远，震耳欲聋的雷鸣声，他紊乱衰弱的脉搏……所有声音都逐渐在耳畔消弭下去。
他的意识接近溃散的界限，连自我的边界都无法感知。
奇怪的是，他还能听见一声又一声凌乱而激烈的心跳。
像一根看不见的细绳，艰难地拴住他仅剩的意识，一遍遍地在他耳边回响，震耳欲聋。
他怔然了一下，然后哑然失笑。
这不是他的心跳。
在被辐射蜘蛛咬伤获得超能力后，他的心跳就变得和常人不一样了。
变得更像是自然界那些凶残的捕食者，而不再是人类。
马特说过，他的心跳频率强劲有力，带着狂乱又肆意的侵略性。
这一声声鲜活的，细弱的，但充满生命力的心跳，是格温的心跳。
他还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过她心跳的频率。
他的心跳曾强硬地吞噬掉了这细弱的回响，所以在他衰弱下去的时候，她的心跳声终于摆脱掉他的束缚，发出了清晰的声音，如同挣脱了蛛网的蝴蝶振翅飞翔。
格温。
他抬起手，在苍白月光的牵引下，按住了心口。
跟随着她心跳的节奏，他一遍又一遍地翕动双唇，衔住她的名字。
他无力地垂下了手指，阖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