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大道与女贞路
“我以为你还有其他客人。”
顺利进屋,有人的尾巴便藏不住了。仿佛巡视领地一般,哈利一寸一寸、一个角落一个角落挨着观察这处公寓的客厅。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门口的衣帽架。那上面没几件衣服,全是女式的。
伊诺环抱手臂站在他身后,洞察般挑眉,“所以你才送了那么多花。”
接着招呼不打,直接登门拜访。
她叹息,好气又好笑,“你期待看见什么场景呢?”
哈利避而不答:“你不喜欢这些花吗?”
他微笑着,宛如一个脾气与耐性都俱佳的成年人,“那我明天换一家花店。”
虽然他才十岁,虽然小惠金区的治安在萨里郡名列前茅,但哈利从小就是一个警惕性高的孩子(这可能源自于他从小缺乏安全感,或者说德思礼一家没向他提供过归属感)。
总之,面对陌生人的邀请,他摇头,就像洗完澡的宠物狗甩毛那般剧烈,并试图向德思礼夫妇求助——上帝啊,他都不敢保证弗农姨夫和佩妮姨妈会搭理他。因为平日里他们就时常交头接耳,恨不得从天而降一个绑匪将他捆走,而他们将满心窃喜地预备好鳄鱼的眼泪选择拒付赎金,最后迎接他的结局便是撕票——不就是眼前这个剧本吗!
哈利的身体开始发颤,不知道是因为雨势更大了,还是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到了。总之,他感觉周遭更冷了。
“好吧,好吧……”车上的人——准确来讲,车上的女生好像放弃了。她看上去很失望(这让哈利感到莫名其妙的同时又有些内疚),但没有试图强迫他,只是掏出一根小木棍对着他挥舞。
那些风啊雨啊,冰冷的潮湿的空气便被隔绝了。他周身变得干爽,一层温暖的无形的阳光似的触感笼罩了他。
“哦……”他不禁发出神奇地喟叹。
“这样你会好过一点。”女孩说。
她的头发是普通的棕色,很常见,但护理得很好,哪怕在阴雨天也像佩妮姨妈衣帽间里那条最为昂贵的丝巾,闪着微然的光泽。
她将它们卡在耳后,趴在方向盘上向他挥了挥手,“再见,哈利。下次记得别在下雨天捣蛋了。”
“等等!”
某种直觉的驱使下,他冲动地喊到,甚至站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抱歉,你指的是?”女孩关车门的动作停住了,但疑惑的表情和他脸上的如出一辙。
“哈利,我是说……是的,我叫哈利。”
对方似乎被他逗笑了(可哈利不知道笑点在哪),“是的,你当然叫哈利——哈利·波特,大难不死的男孩——大家都知道你的名字。”
大家?大家指谁,哈利困惑地想。但眼前有比这个单词更令他在意的形容:“大难不死的男孩?你在说谁?”
“嘘!”毫无征兆,女孩从驾驶位突然消失出现在他旁边!还捂住了他的嘴!哈利瞪圆了眼睛!
情急之下……不,他发誓他什么都没做!但违反常规的怪事确实发生了:他上周辛辛苦苦修剪整齐的草坪忽然疯长,包括路边的老梧桐树,萧条的枝干忽然像浪涛里的海藻摇摆起来!
这让他想起了曾出现在自己梦里的那辆会飞的摩托车。神奇的是,此时哈利心中并没有笼罩多少恐惧,更多的反而是惊奇(如果不是被捂住嘴,他说不定会欢呼起来)。
身旁人再次掏出那根木棍。她念出一句奇怪的咒语,像某种神秘力量的载体。蓝色的纯净的光波由小扩大,从木棍尖端迸出,瞬息安抚了躁动的植物。
眨眼间,草坪与梧桐树全部恢复正常,仿佛刚刚那一切只是哈利的一场臆想。
“你在紧张吗,为什么?”对方如此问道。
“不,我没有。”哈利直愣愣地盯着她的小木棍否定。
她并不信,“那你为什么魔力暴动了?”
“什么是魔力暴动?”他又追问。
“你连魔力暴动也不知道?”她的表情变得更加狐疑。
“对不起,这是我应该知道的吗?”哈利同样充满疑惑,他将眼镜扶正,又小声地说,“可是,连你是谁我也不知道……”
“伊诺·普威特,我的名字,”女孩总算自我介绍,“至于魔力暴动……”
她观察着四周——尽管哈利并不知道她在警惕什么——但她浅色的双眼正闪烁着机敏的光,然后低头以一种新奇的表情,就像他接收达利的旧衣服意外发现口袋里有一块巧克力威化饼干那样。
“你想知道吗,哈利。”
她依旧叫他哈利,那他该怎么称呼她……伊诺吗?
“我有很多疑惑,我相信你也是。”
是的,许许多多的疑惑,快挤到头脑爆炸的疑惑。
“我们可以互相解疑,如果你同意的话,去车上等我好吗?”
“好。”哈利没意识到他已经在不自觉地点头,嘴上还依旧回答着。
“Good boy.”伊诺再次露出笑容,这不禁令他也放松地扬起嘴角。
然后又听见,“我是不是该跟他们打声招呼。”
哈利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伊诺口中的他们指的是德思礼夫妇,他慌忙地试图阻止她,“不,不!不用,我们走吧!”
“他们不会担心吗?我要带你去的地方离这有点远,别让家人为你担心。”
“他们不会担心的。”他低声说。而且他们也不是一家人。
从姓氏上就看得出来,他是波特,在德思礼家格格不入的波特——但哈利没有将后半句话说出来。就像之前的无数次,他独自咽下委屈与不解——为什么他要莫名承受这一切——只是期待甚至是急不可耐地看向伊诺,“就这样吧,我们可以走了吗?”
此刻,伊诺左不过是个快要成年的姑娘。没有经验,也没有练就铁石心肠。直接败在了镜片后面那双亮晶晶又可怜兮兮的绿眼睛之下。
她举起魔杖在两人头顶撑起一把透明的伞。他可真瘦小啊,一定很爱挑食,伊诺想,也这么问了。
“我不挑食……”哈利坐上副驾驶座,嘴皮翻动,没有坦言他的小个子是因为他总是在饿肚子。
此刻的他也只不过是个心思单纯的小男孩,比不过成年后善于利用局面达成优势的那个自己。他还没有学会如何卖可怜。但没关系,他不会,他的肚子会。
咕咕的肠鸣在雨声中响起,车外的伊诺扬起眉。
车窗摇得很低,所以她可以自如地探进上半身。她沾上雨水的头发、带着湿润气息的香水,还有肩膀上毛衣的纤维,太多元素挤满副驾驶座空间。哈利有些不自在地向后抵住椅背。
“我记得这有袋坚果……啊哈,找到了!”伊诺终于翻到要找的东西,丢给哈利然后嘱咐他,“待在这里,我马上回来。”
说完便消失在雨幕里。
伊诺拉开橱柜抽屉,多拿了一个杯子以及一把甜品勺。不请自来的客人已经坐下,正在替她兑牛奶。他们一起分享了那颗西柚。
“稍后有空吗?”
“不确定。”
“那今日你有些什么安排?”
“看情况。”
“伊诺。”
“嗯哼。”
安静了一会儿。哈利说,如果你不喜欢这样交流,那我们可以聊点其他的。譬如:
“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我以为那是一个很美好的夜晚。”
伊诺终于从报纸上抬眼,但很快又垂下去。她拿起茶杯润了一口,“你还记得?你不是喝醉了吗?”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哈利头痛又爱不忍释地想。他怎么能忘记呢,眼前这位女士可是一位在任奥罗。
“是的,我的确喝醉了,”还好,他已经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地圆谎了,“但梦里的一切也十分美好。”
伊诺不去拆穿他的小把戏,只是喔了一声,“那就祝你今晚能继续拥有好梦。”
“你确定?”年轻人突然这么问。
他看着她,笑了一下。明明没有攻击性,伊诺却无端得头皮发麻。她没有回答这个无缘无故令她觉得危险的问题,侧身望了一眼斗柜上的迷你钟表,摸出烟盒抽出最后一支烟。
“别下逐客令。”哈利没有看她,拿起打火机,大拇指向下一划。
扑嚓,火苗燃烧起来。橙蓝交织的焰光在风中晃动。
他将手凑过来。烫卷的烟丝冒出猩点,味苦的尼古丁开始挥发。
“Please.”
他说,
“I beg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