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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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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打着酒嗝的男人围住了朱敏。

为首一个小个子,手里拿根鸭翅膀,冲朱敏笑道:“一回生两回熟,小姐,行行好呗,帮咱把酒钱结了。”

闻言,朱敏细看了他两眼,这一看,她的心就提了起来:这人竟是那小花子,安州小巷中劫她钱财、击杀宣锐的那个头领花子。可他现在一身短打劲装,腰间别着尖刀,全然一幅武夫模样。

“多少钱?”朱敏按下惊讶,佯作没有认出,期待破财免灾。

“小姐今儿倒是痛快,咱要的钱不多——”小个子扬起右手,“五十万,现银。”

朱敏一怔,这是讹诈,刚想说她没有这么多,就听那小个子又道:“现银没有也成,拿宣锐的头来。”

宣锐!

朱敏听到此,终于明白,对方的最终目标是宣锐,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她跟宣锐又不熟,不过买了他些米而已。

朱敏急道:“我不认识宣锐,你们找错人了!”

“小姐说笑了!小姐骑马冲阵要带宣锐走的英姿,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呢!就是你,一点儿都不错!真要说错,那也是宣锐的错,错在太嚣张,错在没把你护好!”

小个子说着抬起头,冲天大喊,“宣锐,限你三日,逾时不来,死的可就不是你女人一个了,啊,哈哈哈!”

他刚说完,那群男人就开始重复齐喊:“三日,三日,三日!”

人多声震,惊得鸟雀乱飞,朱敏很想捂住耳朵,然她刚要抬手,就见一根绳索飞来,捆住了她,接着一个黑布袋罩上她的头,惊喊尚未出口,朱敏就晕了过去。

*

新月如钩。

朱敏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的绳索已无。她立刻坐起,定了定神,见房中布置甚是清雅,书案上放着铜鼎炉,墙角高几上一瓶杏花,墙上挂着幅草书《蜀道难》,窗下陈着焦尾琴。

要不是浑身酸疼,朱敏会以为自己是歇在书房的客人。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房门后,试着一拉,门居然开了。朱敏又惊又喜,就要迈步出门,然下一瞬,她就呆了。

门外空空荡荡,无有台阶,再看,下面地上躺着张木梯,可惜太远,足有三丈,她根本够不到。

朱敏又转回窗前,推开窗扇,只见窗下一汪潭水,月辉下,碧波粼粼,深不见底。

“够狠,把人困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楼阁上。”朱敏扶额,努力平复思绪,愤怒是无用的,怎么逃出去才是关键。

她想了想,坐下来,开始抚琴。

一曲《鸥鹭忘机》尚未结束,就听楼下传来个女声:“小姐有何吩咐,婢子这就去办。”

朱敏停手,“让你家主人来,我有好礼奉上。”

不一会儿,一个男人踩着木梯,登上了阁子。

朱敏立在窗侧,开门见山道:“都说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要拿宣锐,为何抓我个无辜之人?”

她一面说,一面打量来人,却见他长眉细目,高颧薄唇,瘦长身量裹在一身白绸道袍里,自带三分书卷气。

男人道:“小姐,你乃宣锐之红颜,自当明白士为知己者死的道理。有你陪着,黄泉路上,宣锐当能谈笑自若。”

又是这话,朱敏甚是无奈,却只能耐着性子辩解:“你们弄错了,我不认识宣锐,不是他的什么……”

男人打断她的话,“不是?那你怎么会有他的玉鼓匕首?他又为何要救你?宣锐那厮,从来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怎么一见你就成了活菩萨?”

他说着上前一步,盯住朱敏,“美人,收起你的伎俩,休想逃脱,这次,你跟宣锐死定了。”

解释不通,无从辩解,朱敏不觉攥紧了双手。她才不要做枉死鬼,一定有办法。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对,找到对方的软肋。

这样想着,朱敏迎上那男人的目光:“既要让人死,总得让人死个明白,宣锐到底做了何事,让你们如此不依不饶?”

闻言那男人失了冷静,猛然暴喝:“杀兄之仇,不共日月。宣锐已经多活了四年,他早就该挫骨扬灰。”

“四年”二字提醒了朱敏,她记得,四年前宣锐在桐州大败海贼,一战成名,伏诛的人中有个勾连倭寇的奸商,好像姓萧。

啊,朱敏忽地记起了什么,问那男人:“你是萧晟?”

“还说你无辜?宣锐拿到的封赏,都给你用了吧?”萧晟望着朱敏,不愧是宣贼的女人,事到如今,居然面无惧色,还妄想撇清自己,真让人恨不得立刻就杀了她。

“美人,听好了,我要你们血债血偿,用你们的头祭奠我兄长。”说完,萧晟甩袖而去。

冷风袭来,朱敏抱臂立在窗前,月辉跳上阁檐,在她脸上投下一抹阴影。

萧晟的话犹在耳畔,恨意之深,仿佛把宣锐凌迟都不足以消解。可宣锐没有错,他是为国而战。

桐州一战,宣锐连升三级,以十七岁之龄成为最年轻的指挥使。当时京城中人人讲说宣锐,说他是百年一遇的少年将军,是大尚国最坚固的海防之神。

那情那景,堪称如日中天。

可谁知道太阳的辛苦呢?日日不辍,东升西落,永远普照人间,还要遭受冷箭暗伤。

朱敏揉了揉眉心,这是不行的,她不答应。

*

离开关帝庙,宣锐轻装简行,快马攒行,两日间已行过几百里,这日晚间,他歇在三槐镇。

灯烛摇曳,宣锐望着桌上的信笺伤神。信上说,梁松的母亲一个月前病逝。梁松是老人仅剩的儿子,梁松说过,摸清萧晟的底细,他就要休个长假,好好侍奉母亲。

都说忠孝从来难两全,可宣锐认为,事在人为,总有法子周全,至少也能委曲求全。可现在,血淋淋的结果摆在面前,宣锐忽然非常憎恨自己。

忽然,窗扇上响起四声清叩。这是急信的讯号。

“进。”宣锐回过神来,迅疾收起信笺,揣进怀里。

一个夜行装的壮汉推门而入,急声禀复道:“将军,出事了。王姑娘在飞岩村被萧晟的人带走,他们限期三日。”说着给宣锐行礼。

宣锐没有让属下起身,而是冷声道:“杨园,你也学会说一半留一半了?原话是什么,说!”

“他们说,说逾时不见您,死的就不是王姑娘一人。”

宣锐闻言,心中一凛,“地图。”

杨园起身,从怀里拿出份图画铺在桌子上。这是宣锐对心腹的要求,每到一处,必须图记地形地貌,且要详尽。

宣锐端起灯,俯身查看。只见那飞岩村背靠山岭,前临官道,形如苇叶,屋舍鳞次,没有河,村后有一口岩潭,出入口是同一个,沿着中心街,一直走到村碑石就是。

“设伏的话,你选哪儿?”宣锐看着图纸,问杨园。

“岭上,以高射低,街很窄,进去的人来不及转身就得落马。”

“还有呢?”

杨园一愣,“什么?”

“萧晟会选择射杀全村人吗?”宣锐放下灯烛,“以萧晟的心性,他不会如此手软。他要报仇,动静越大越好,就算杀不了我,也要让人知道,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朝廷为平息民怨,也许能降罪于我,甚至……”

宣锐没有说出那两个字,杨园却是听明白了,他急道,“不,就算这样,将军也不要去。您回青金卫,剩下的交给我。给我十个人,我保证能救出王姑娘——”

宣锐摇了摇头,“错,我们要救的是全村人。”

杨园怔住,萧晟所谓的不止死一人是这个意思啊,简直是丧尽天良,卑鄙无耻,然卑鄙却拿捏住了将军的软肋,这下,宣锐说什么也会去的。

宣锐顾不上属下的内心翻腾,继续道,“我知道了,萧晟会在这儿设伏,牵一发动全身,对,就是这儿!”

他抬手按上地图中岩潭前的那片柳林。

“只要在这儿,一根引线,足矣。”

杨园闻言,背后出了冷汗,“将军,您是说,萧晟会用石炸砲?”

宣锐点头,之前梁松传信回来,说萧晟买了不少火药,藏在安州城中。宣锐本以为萧晟会在安州动手,没想到却是飞岩村。

看来他的火药也没有那么多。

宣锐想着,已有了退敌之法,“杨园,你带人从岭后上去,听着,一定要——”

待宣锐说完,杨园没有即刻领命,而是提出了质疑,“将军,您把人都给了我,您怎么办?不行,您不能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宣锐挑眉,“不信我?”

“属下不敢。可是将军,石炸砲比毒箭还厉害,一旦踩上,根本跑不掉。这样,您带一半人手……”

宣锐挥手打断了杨园的话。

“这是军令,执行。”

“万一是最坏的结果,你就带着兄弟们远走高飞,隐姓埋名,其他的,都不要管,明白吗?”

宣锐很清楚,萧晟的目标是他,他不去,萧晟绝不会善不甘休。同样的,他也下定了除掉萧晟的决心。

原本宣锐不想赶尽杀绝,就连萧隆那样罪大恶极,他也没有株连其族人。可梁松的死,让宣锐明白,对冥顽不灵之辈,来不得半点儿手软。

这一次,他跟萧晟之间,必定决一雌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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