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沈墒闻言迅即藏药于被内,又将衾被盖住闭目半昏的苏吟。抽出绢帕,硬生生的挤出两滴泪,捂面哭泣。
沈墒丫环以身挡门,时凌严面色全沉,时一撞开丫环,踹门而入,沈墒受到惊吓似的,背对着身子颤颤,梨花带雨的花容随即转来。
沈墒半低着头,细声瓮道:“大人,为何又归来?”
时一拧眉,大声呵斥:“大人是走是归,需要同你解释?”
沈墒再次颤颤,盈泪的柔眸从时凌严的衣角挪至那双精亮黑眸,震心摄魂,不敢再看,心虚地忽闪着眼睛看向别处。
“民女不是这意思。”
时凌严见状转眸看向床上的苏吟,她的娇面,比之前更红,身子一动不动,眉目紧锁,衾被虽已盖全,难掩褥单皱乱,床帘歪扭。
随着时凌严的打量,沈墒心慌得厉害,内衫汗湿,脸面因方才的争斗也发热似的红,声音却愈发镇定。
“大人,民女一进房内,见到苏姑娘这副惨状,实乃心痛。平素苏姑娘是那般娇媚明艳,此时却弱不胜衣。她又无亲人照料,民女不忍,便亲自喂药。民女也是初次照顾人,有不周的地方,还望苏姑娘和大人谅解。”
说罢沈墒小脑袋更低了,不断擦拭眼泪。连时一都看出沈墒干擦着脸,声音似忍泣,绢帕倒是干的很。
沈墒实在狡黠。此言提醒时凌严她也是天之骄女,沈家捧在手心里的小姐,哪会照顾人,能来看她已是菩萨心肠。
“既是这样,倒是麻烦了沈姑娘。”
沈墒闻言心中一喜,时凌严挺好糊弄的,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不麻烦,那时大人,民女不敢再叨扰,便先回了。”沈墒揖礼拔腿便走,正要出门时,身后突起怒音。
“来人,看住沈姑娘。”
时府护卫霎时拦截沈墒,前面堵着壮汉人墙,她不禁大惊失色,扭头不解道:“大人,这是为何啊?”
时凌严深邃的眼眸捕捉五官拧在一块的苏吟,沉声回道:“以毒药药人此乃罪状一,该处绞刑。蒙骗本官此乃罪状二,杖则八十。沈氏,你可认罪?”
时凌严转身,戾眸射出刀片般割在沈墒喉上,顿感腿脚发软,扑腾一下坐至地上,方才房内那出戏码竟让她觉得自己像台上最低贱的戏子。
不行,她可不能就此认罪。泼天的富贵才享到十六,阿爹没几天也要出来了,她不能,这时不能再出事。都怪苏吟这个贱人,沈家人碰着她就没好事。
沈墒坐起,双膝跪地,这时是真哭,梨花带雨地哭道:“民女不认,大人,敢问您有何证据?还是大人想在您的府邸对我这弱女子屈打成招?”
沈家这下梁们跟歪上梁学了个十成十,翻脸不认的功夫,沈家一绝。
所幸时凌严出府前安排了暗哨盯紧了沈墒,居然敢在时府动手,沈家胆子养的太肥了。
“将品橘叫来。”
“大人,奴在此。”品橘闪身进门。方才见到家主时,便知他是故意放沈墒进府的,她已在门外等候多时。
“你来说一遍,沈姑娘进府之后都做了什么。”
品橘事无巨细的交代了沈墒进府后的所有路径。
“沈氏,为了不让你说这是本官的丫环,你的丫环来证明是否如品橘所言。”
沈墒丫环不敢扯谎,时府上下这么多奴仆都看见了。好在她和品橘都没进屋,屋内发生什么她俩一概不知,也能帮主子开脱。
“是,奴婢不敢撒谎,品橘所言的确如此,不过我家姑娘想和苏姑娘单独聊聊,奴只好在门口和品橘一齐看药。”
“品橘,给苏姑娘验身。时一,叫大夫过来。”时凌严说罢坐下。
品橘应是后,起身爬上苏吟的床。摸着苏吟更烫的身子,眼泪直掉。品橘冰冷的小手,使苏吟感到一丝凉爽,她不舍这双小手离开,挣扎着靠近品橘。品橘见状,忽而不愿再折腾她,只想好好照顾苏吟。她扭头看向主子,主子瞧出她心中所想,面色沉了沉。
品橘知道这是生气的前兆,只好回头继续摸索。不知主子要如何定罪,现在定是关键时刻,她要忍住怜惜之情。
沈墒仍在哭着,瞥向那张阎王脸,以前的好感刹那间消失,此人油盐不进,沈家的示好他不接受,还处处针对沈家,为了自己的官爵,搅得扬州不宁。苏吟不是他心爱之人嘛,病成这样,丫环都看不下去,他还坚持在这办案,这是什么长安来的猛兽!
沈墒正腹诽,瞧见品橘搜出了藏于被内的药包,递与赶来的大夫。更是不安,不自觉停了抽泣,狠狠盯着这位大夫。
他是养在时府多年的老大夫,忠心耿耿,被时老夫人送来照看时凌严的,绝无买通的可能。
老大夫拿过药包一闻便得出结论。
“此药并不是治热的良药,而是掺了大量防己。防己性寒,是有清热利湿的作用。只是不宜过量,过量会使脾胃虚寒,导致上吐下泻,严重者因五脏衰竭而亡。此药是常用之药,吞食后查出也无妨,只是用量难以探察。以苏姑娘目前的状况,误食的话,不出三日,便会没命。”
沈墒眼皮骤跳,赶忙喊道:“大人!民女不熟药性,这是街上药铺所开,民女并不知情啊,求大人明鉴!”
“时一”
“属下已将药铺老板带来。”
药铺老板被时一扔至房内,头也不敢抬,不停磕头喊道:“时大人,小人冤枉啊,是沈小姐逼小人开药的,小人再三说明需带病人来看。我家铺子也是租沈家的地盘,她不愿,我也没办法,便威胁着我要发热之人几日后病发的方子。好在,小人所出之药均有记载。小人当时问了吃药人的病状,沈小姐答得含糊,小人推测应寒气侵体的夏热之症。所以,才开了这方子,即使病发,也查不出防己用量了。”
“你胡说!你胡说!我没有!是这庸医开的!与我无关!再者,苏吟病重,如何出府,我是关心则乱!才说的病状,是这庸医开错了药!”沈墒挣扎便要上前挠他,敢胡说,撕烂他的嘴,居然敢供出她,定要这药铺老板付出代价!
“大人,苏姑娘身上还有许多掐印,脸上还有扇痕。”品橘想着方才查看苏吟的身子,嫩粉的皮肤上布满大大小小的青印,心瞬即揪起,可怜的苏姑娘,虚弱的身子还能经几回折腾?仅剩了虚魂在这撑着罢。
“大人,苏姑娘,真的快不行了,求求您救救她吧,看在她费心办宴的份上。”
“沈氏等人关进大牢,此案非小,沈家定要出个交代!”
沈墒不甘心地哭骂声渐远去,品橘抹了抹眼泪,放下床帘,让老大夫再瞧瞧苏吟的病,时凌严沉静的面孔泄露了一丝慌张。
“怎么样?周大夫。”
“情况不是很好,湿汗未出干净,新的湿气再次侵体,沈氏喂的药也吞进了几分,体内火寒交加,温度更高了,这么烧下去,性命堪忧啊。老夫这就准备药浴,最后再逼一把,若不行,哎,老夫,尽力拯救吧。”
“周爷爷,您医术这么好,定能救好的对不对,求求您,一定要救救苏姑娘啊,求您了!”品橘拉着老大夫的衣袖,边抹着鼻涕眼泪,边哭嚎着。
时凌严听着头疼,斥声道:“好了!品橘!还不快去帮周大夫弄药!”
“对对对,周爷爷,快,我帮你!”疯丫头又拉着擦过鼻涕的袖子向外跑去,老大夫的身子骨都快被扯散了。
品橘着急忙慌地,床帘未拉起。时凌严担心捂闷了苏吟,小心地挂起床帘。
苏吟病重的时日,清醒时间少,进食也少,折腾下来,小脸瘦得颌骨分明,白净的额头不断冒出细汗,时凌严从冷水盆中掏出湿帕,温柔地擦拭。
手指碰上的那刻,温度高的骇人。时凌严面上沉静,擦拭着的双手抖动不已,暴露了他真实的慌张。
“苏吟,你再撑一会。你别睡死过去了,你醒一醒。周大夫医术高明,定能救你的,你相信我。”
苏吟的汗越冒越大颗,唇色全无,时凌严害怕她昏死过去,他坐于床沿,像捻起一张脆纸般,生怕折了她,轻柔地扶起靠于自身。从苏吟背后环住她,捞起衾被盖裹住。
嘴里念道:“苏吟,你别睡。苏富生的下场你还没见到,你不能走,听见没!我不准!你不是想要自由之身,只要你醒来,我答应你!放你离开!听到了吗?我只说这一次,若你没听见,我不会再说了。你醒醒。来人来人!快去看看,药浴好了没,快!”
苏吟昏昏沉沉。这几日只有品橘喂药时,才有片刻的睁眼,吃药后便昏睡过去。眩晕不已,脑内一时漂然一时拧崩,五脏似被千锤凿炼,喝进去的药有时被挤出来。
她感觉,美若仙子的娘亲好像重新回来了,正照顾她,帮她擦身子,帮她喂水。但是现在怎么娘亲不见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是在生气吗?为何他低沉的声音满是威胁,难道是苏富生?苏富生又要将她卖出去吗?不,不要。
眩晕感再次冲入脑内,堕入了无尽黑暗。烈火中烧,她是下了地狱吗?为什么?为什么还是她在炼狱中反复遭受拷打。好热,似是油烹。
“娘,娘,好烫,我要被烫化了。娘,你是不是在等我,娘,你在哪?娘,我马上要来见你了。”
洗净室充斥着药熏,为了保持药浴的温度,不断新熬的药水灌入,本是炎热夏季,净室竟热气升腾。苏吟像极烧红的碳,似是即将烧尽成灰般。
品橘不顾汗流浃背,用力抹掉眼睑汗珠,止不住汗咸落入瞳内,刺得品橘睁不开眼。不行,苏吟,还没醒来。她不断灌入新药水。
已经泡了整日,老大夫说若今晚还未醒,便是神仙,也难救了。品橘撑着被汗珠辣红了的双眼,继而灌之。
苏吟不知,外面老大夫熬了一日的药未歇,其他人也在帮着来回转动。品橘不放心其他人,自己在净室灌了一日,胳膊酸疼不已。
一桶新药水再次搬进来,品橘抬起胳膊却怎么也抬不起,她咬住唇,汗如雨下,双眸紧闭,此时一只骨骼分明的大手拦住她。
“品橘,出去休息,我来。”
“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