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吃混喝
01
炎热的夏季,天地闷得像一个大蒸笼,蒸得人汗水直冒,热汗把衣衫后背上,教人难受无比。
若有这样一碗清甜甘美的冰粉喝下,整个人都舒服了。
关键是便宜。
他们虽不能如富贵人家一样躲在凉快的大屋子里避暑,吃着泡在冰碗里的新鲜荔枝,但他们至少还吃得起一碗冰粉。
冰粉已在小方桌上。
花似雪额头冒出细密的汗水,对面一只眼已经稀里哗啦喝起来。他似乎是真的很渴,一口就喝掉一大半,碗底还有些绿豆沙。
花似雪虽然也很渴,但她没有喝。
她不动声色打量着眼前面目狰狞的年轻人,试着猜测他的意图。
一只眼说:“你可以和他们一样,叫我眼哥。”
花似雪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却将胆怯隐藏得很好。
“他们?”
“他们,就是指这条街上的乞丐,还有蹲在墙边找活做的人。”
花似雪承认,自己正是外地人来谋生的人。
一只眼露出一个温善的笑:“你来这里多少天了?”
花似雪回想一下,摇头:“十来天了。”
一只眼笑道:“今天正好是第十天。”
一股令人胆寒的恐惧涌上心头。
一只眼又问:“找到活没有?”
“做些挑水劈柴的粗活。”
一只眼给出准确答案:“ 你给凤仙胡同第七户人家的小娘子干些挑过粪,担过水,劈过柴,她会给你塞一些吃的。”
他说得很正确,也很笃定。
花似雪只觉后背一片发凉。
一只眼说的这些话已证明从她到这里的第一天,他就已注意到她,并且跟踪她,监视她。
一个孤身女孩子初到陌生城市,却被一个素未相识,素未谋面的陌生男子监视、踩点,无论是谁,都一定会感到恐惧。
脑海里猛然蹦出娘说的话:“一个女孩儿孤身出门,是会被欺负的。”
一只眼说话时很温和,笑起来也并无恶意,花似雪却愈发觉得害怕。
她强压下心中恐惧,佯做冷静地样子,问:
“你找我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一只眼笑:“眼哥我就喜欢你这样爽快的小伙子。”
顿了顿,接着道:
“朱雀街归我保护,你不知道,讨饭的也分帮派,有时会为了抢地盘而大打出手,这些都需要我是调解。来讨生活的外地人,有些住不起客栈,也租不起房子,会因占了乞儿的地盘而打架,这也需要眼哥去调解。”
花似雪听着,心里隐隐猜到他要做什么,却不说。
她晓得一只眼说这些话只是为了铺垫接下来最终要的话,她不想听废话,只想知道他真正的需求。
一只眼终于进入正题,脸上依旧带着笑,却多了几分严肃,这样能让他看起来严肃点,向对方表明说的是一件正经事。
“总之,你是新来的,这条街上小混混又很多,为了你的安全,你需要交给我一点点钱当做你的保护费,若有人欺负你,我会出面替你主持公道。”
花似雪问了一句她不该问的话:
“你是衙役么?”
眼哥的脸冷了一瞬,旋即淡淡道:“衙役只保护本地人,哪管乞丐和你们这些外地人的死活?而我会。”
“你有不交的权利,如果被小流氓欺负了,我可不会向你提供保护。”
他现在已变得非常严肃,非常正经。
花似雪承认他说的对的,因为前天傍晚她回客栈时,就看见一堆人在巷子里打架,用最下流的话骂着对方,似乎是因为抢了对方的主顾,害人家赚不到钱。
她很害怕,绕开走了。
“要多少钱?是交一次就可以,还是每个月都要交?”
一只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
“我记得你是做十五天得一吊钱。”他微笑:“你一个月只需要交给我五成就行。”
五成就是五百个铜板,她工钱的一半。
这就意味着,她的生活要更拮据了。
“四成。”她说:“你知道尧州吃饭住宿都很贵,若是交五成,我吃了饭就没钱了,要被店家赶出来。”
一只眼说:“你怎么这么笨?住客栈这么贵,为什么不去租宅子来住,好歹也算个家。”
“租宅子要多少钱?”
一只眼靠着竹椅上,一副悠闲模样:
“看地段和宅子大小啰,不过你又没老婆,租一个小土屋就得了,一个月顶多一两银子,住客栈要他妈花多少冤枉钱?”
花似雪还是不甘心将自己辛苦挣来的钱交给一个陌生人,万一是骗子呢?万一打架的那些人是个人恩怨呢?她只要不去惹事,谁会来找她麻烦?
她说:“我想想吧。”
一只眼的冰粉已喝完了,看着花似雪身前未动过的冰碗,伸手端过去:“不喝就浪费了,我替你喝了。”
他稀里哗啦将冰粉喝完,起身时才道:“好吧,让你想想,我先走了。”
他走了后花似雪才反应过来,他一个人喝了两碗冰粉,还没给钱!
如果一个人用别人的钱让自己活得有滋有味,那么,他一定是个招人恨的人。
花似雪现在就很恨他。
冰粉一碗七个铜板,两碗就是十四个铜板,她一碗都没喝着。
她劈了一天的柴,手心都已磨出水泡,脖子上还蒙着一层湿黏黏的汗,嘴里又干又渴,她很后悔,刚才应该先喝一口,白便宜了一只眼!
虽然有些心疼钱,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至少她知道租房子比住客栈划算。
住客栈两天花二两银子,她吃的是最便宜的食物,那些食物端上来却比本身的价更贵,想来是把人力费也算了进去。
她打算租一户屋子,不需要要多大,能容身就已足够。
她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外头也不好混。
但她却不后悔,因为这里再也没有人叫她“小烂货”,也没有人对着她做下流的动作。
02
她昨日刚婉拒一只眼,今儿下工时便被人寻麻烦。
是两个年轻的小流氓。
他们的手段也和他们一样年轻,简单而粗暴。
他们在她下工的路上等着她,她刚走出凤仙胡同,就被一只手蒙住嘴,一双手抱住腿,用最快的速度将她抬进一条逼仄的小巷里。
准确来说,只是一条狭窄的死路,两侧是又高又厚的砖墙,砖墙挡住阳光,隔壁人家时常从二楼倒一些废水下来,巷子里又湿又朝,空气中浮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馊味。
小流氓将她抵在路尽头,一双死鱼眼里故意露出痞气又凶恶的眼神,说话也像手段一样简单粗暴,他只说了两个字:“拿钱!”
花似雪不相信他们敢伤人,压下内心的恐惧,镇定地与小流氓对视,说了一句她自以为很勇敢地话:
“不拿会怎么样?”
虽是疑问,她却没有露出疑问的语气,话语恰到好处的淡漠,以此掩饰内心的忐忑。
小流氓伸出粗糙的手在她脸上轻轻地拍了拍,露出一个自以为狷狂邪魅的笑:
“放心,我们不会打人,只不过是剥了你的衣服裤子,让你没法回家,丢脸罢了。”
他们虽然喜欢干欺负人的勾当,却也很少伤人,以免留下证据,被受害人告上衙门,少不得挨几顿板子。
他们只不过是脱人的衣服,扒人的裤子,让他丢点脸罢了。大多数人是宁愿吃些亏也不愿丢脸的。
死鱼眼身旁的小流氓显然耐心不好,催促道:“跟他废话做什么?还不动手?”
死鱼眼似乎真要给她露一手,他们一人捂住她的嘴,一人钳着她的双手,就要去搜她的身,花似雪慌了,若他们摸到她是女儿身,指不定怎么对付她。
她一向对这种事有着深深的恐惧,恐惧到发抖。
她挣扎,发出含糊地声音:“我给你们,我给你们!”
死鱼眼才住手,示意同伴松开她的手,冷笑一声:“拿来吧。”
之前装出来的镇定开始动摇,她强忍着手抖从怀里逃出一吊钱,这是她今日才领得的工钱,若是被抢走,她十五日的辛劳全都白费了。
她开始恨了。
恨这些人,也恨自己为什么是女儿身。
如果她是男孩儿,他不必怕他们脱他的衣服,扒她的裤子,他甚至可以和他们打一架,就算受伤也无所谓。但她知道男人会对女人做什么,她害怕极了。
没有耐心的小流氓劈手从她手中夺过钱,在掌中掂了掂,笑了笑,正要说话,忽听见一道冷酷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三个人齐齐朝外面看去,一个高大的身影逆光站在巷口,戴着半截银面,正是一只眼。
两个小流氓看见他,先是一愣,旋即蹙了蹙眉:“这新来的小子也是你保护的人?”
一只眼说:“我没看清楚。”
没耐心小流氓揪着花似雪的衣襟,将她往前一提,右手将她的脸掰过去,道:“看清楚了没?”
一只眼往前伸脖子,看了一眼,道:“她还在考虑。”说完转身欲走。
小流氓松了口气,嘀咕道:“还好我们手脚快,这小子还没交保护费,不然我两个到嘴的鸭子就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