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城8
“阿直，那客栈不太对劲，我们真要进去啊？”
“元郎，虽然障眼法下，那女子跟个路人没什么区别，存在感极低。可她本真的形貌很不错，我想……”
作为采花贼，这样的女子实在没有理由放过。
元郎没有再反对。
客栈外没有窗户，唯一的入口只有大门，于是两人只好老老实实从正门进去。
伙计在擦拭着被客人弄得脏污的桌子，阿直正要从怀里掏钱，被元郎阻止。
“我来吧！”他递过去了两枚铜钱。
这钱怎么和他的不太一样？还有，两枚铜钱，这妥妥不够啊！元郎在搞什么？
谁知伙计竟奇怪地收下了，只是看着他们的目光却并不友善。
“客人，吃饭还是住店？”
“住店，我们两个一间房就可以。”
他们也住在三楼的一间房里，离沈音他们那间不远也不近。元郎走出房间，站在走廊上神色复杂地看着楼下的伙计，不知在想什么。
“元郎，她住在那一间。”阿直朝他努努嘴。
“走吧！”
那女子修为不低，可阿直他们也不弱。他们在门外简单布置了一个阵法，将这间房与周围隔绝后，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那女子在床上睡着了，看着不像是要醒来的样子。
啧啧！这感知力也忒差了！阿直摇头。不过这样正好方便他行事！他正要招呼元郎速战速决，谁知对方却看着另一个方向出神。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阿直竟看到了另一少女坐在梳妆台前。她身穿繁复的红色嫁衣，及腰的长发随意披散，只看背影便觉得动人心魄。
阿直却无心欣赏，反而脸色大变。
在门外时，他们两个并没有感知到此女的存在，进房后也并未第一时间察觉此人。这情况十之八九有问题。
少女还在不停地对镜梳头，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元郎拉着阿直蹑手蹑脚地想要退出去。
“两位深夜来此，所为何事？”少女手中动作未停，背对着他们轻柔地说道。
阿直咬咬牙，心中暗想，既然被发现了，那就拼一把！
那一身婚服的少女缓缓转过身，在看清她面容的那一刻，阿直只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
这张脸是平静温婉的，华丽的新娘装扮又使这份温婉中带了说不尽的旖旎和艳色，黑暗中昏黄的灯光下一看，只觉惊心动魄，比之前相中的那女子还要略胜几分。
冲动使他战胜了自己的理智。
阿直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疯狂地扑了上去。元郎在他身后看着，一动不动。
谁知阿直并没能扑倒这女子，反而扑通一声在她面前跪了下来。说不上来为什么，元郎战栗着，此刻也很想在她面前直接下跪。
“大、大长老？”元郎颤抖着开口。
听到这个称呼，红衣少女像是想到了什么，思考了片刻。
“大长老？我吗？”她轻轻地笑了，起身走到了阿直的身边，“真可惜，我不是呢！”
“既然猜错了，怎么罚你们好呢？”她抚了抚自己的发丝，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你是用这张嘴猜的，那就让错误的源头消失好了。”
话音刚落，阿直的嘴便从脸上消失无踪。他想要哀嚎，却发现自己无法再做到，顿时疯了一样撕扯着自己脸的下半部分，想要生生扯出一张嘴。
元郎双膝一弯，飞快地跪在了地上。
“别担心，我还要留着你再说会话呢！”少女温声说道。
少女话音刚落，元郎起身飞速往门口窜去。少女水袖舒展，顿时将元郎又卷了回来，无情地扔在了地上。
“我也来猜猜吧！”她蹲下身近距离地打量着他，只见眼前的男子被死死地捆成一团，动弹不得，顿时体会到了几分乐趣，“我是不是该叫你元郎？”
片刻后，少女又托着下巴，“还是该叫你元娘？嗯？”
元郎头皮发麻。无数年来，除了他的死对头以外，这个秘密从无人知晓，可眼前之人却一口道破。
她到底是谁？
“看来我猜对了。”少女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作为奖励，就让你的朋友双腿消失吧！”
可怜的阿直瞬间没了双腿。
怎会有如此喜怒无常之人？
元郎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随即眼里流下了眼泪，倒不是同情自己的好友，而是为即将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命运而恐慌不已。
*
少女又跟他玩起了猜谜游戏，元郎无一例外输得很惨。
而随着他的失败，阿直身上的每一部分一点一点儿地消失，这些就发生在他的眼前，元郎只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煎熬至极。
他开始痛哭流涕，不停哀求着眼前之人，对方温柔地拒绝了。
“我只是想跟你玩个游戏而已呢！”语调十分天真。
“有一个问题，我知道答案！且绝不会猜错。”见求饶无用，元郎破釜沉舟地说道。
“哦，你说说看，是什么？”少女走到床边，在床沿坐下。外界的一切风吹草动都没有影响到沈音，她仍旧在熟睡之中。
“你不是他，可太苍宫覆灭的那一晚你也在，我说的对不对？”
少女没有回答。
“没意思，你可以消失了。”半晌后她这样说道。
终于，阿直的命运降临在了他的身上。
午夜时分，一切即将结束。
忽然，从楼梯上传来了少女活泼的声音，随即有另一道男子的声音也跟着响起。
“陆修意，我们这是在哪里？之前的客栈我记得明明不是这样的。”
“抱歉阿芙，我也不知道，我们先下去看看。玉书，这里有点暗，小心点。”
“嗯嗯，修意，我会小心的。”
“哼，你们两个真恶心！”
……
在他们说话声响起的那一刻，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嘹亮的钟声。这钟声落在了元郎和少女的耳里，客栈中的其他人却并没有能听到。
一切被飞快地重置。
阿直与元郎又一次出现在了房门口，阿直正要推门而入，元郎拉住了他。
“别进去，会死的。”他的记忆还在，此刻仍心惊不已。还好刚才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老天给了他们一次活下去的机会。
阿直一脸莫名，“你不会是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吧？”
元郎没有心情和他玩笑，“走！”他语气急迫地说道。阿直心中十分不悦，可还是决定顺着元郎的意思。
谁知这时门却自己打开了，那少女幽幽地站在了门后，在元郎惊恐的视线中，阿直再次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像被人用透明的画笔悄悄地抹去。
还是逃不过吗？他心胆俱裂。
伙计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附近，眼里似乎在算计着什么。元郎的心中浮现出了一丝希望。
少女看了伙计一眼，对方思考了片刻，灰溜溜地离开了。
这两位客人都付了真正的钱，而客人们之间无法调和的矛盾么，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好了。
“客人们，要住店吗？”他转而去招呼不远处的陆修意他们。
门口被阿直和元郎布置了隔绝的阵法，而除了伙计，再没有人能注意到这里的一切。
真是自作自受！元郎在心中苦笑，绝望至极。
“公子，手下留情。”一个元郎熟悉的声音响起，那个人曾与他相互仇视多年，此刻再听到他的声音，他竟觉得热泪盈眶，感动不已。
“梅生，快救我！”他发誓以后再也不和梅生作对了，甚至可以给梅生端茶送水，如果对方喜欢美貌女子的话，他甚至可以再次换上丽人的皮囊。反正性别在他这里从来不是问题。
如果沈音此刻醒着且有记忆的话，那她一定会认出，这位就是当初将相思卷卖给她的画铺店主。
“好啊，我不杀他，反正他可有可无。”清微打了个哈欠，折腾这人半天了，实在是有些累，在小音起来前，他得赶紧趴在桌子上休息会。
“多谢。”梅生拱了拱手。
看来他们认识。元郎松了口气。不过他刚才叫那女人什么？公子？她果然不是女的！
就说嘛，怎么会有女子如此可恶的！
他跟在梅生的后面，在对方明晃晃不欢迎的眼神中，假装视而不见走进了他的房间。
“你干什么？”梅生明显不欢迎他。
“别这样嘛，我们都是老朋友了，久别重逢，叙叙旧不是应该的吗？”元郎厚着脸皮说道。开玩笑，万一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那一位事后反悔又要宰了他，他可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梅生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冷喝一声，“元娘！”
被称为元娘的男子认真地纠正他，“叫我元郎！现在我是元郎！”
那人到底是谁？他其实很想这样问，可心中却也知道，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
碧灵洲已成一片死地，哪怕是他们这样从上古活下来的怪物，也不敢保证能一直在那片土地上生存。
那片空间早已被封印，虽然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单向的传送阵发挥了作用。他认识的其他怪物曾尝试破解，想要反向传送回外界，可最后却在空间乱流中被撕扯成了碎片。
离开的办法只剩一个，那就是通过荒域。
当荒城点亮天灯时，他们只需在城墙上抓住其中的一盏，跟随着它便有机会离开。
听着容易，可实际上这个方法难于登天。
首先，城主成功找到爱人并举办成婚仪式的那一刻，城中才会燃放这种特殊的天灯。而更为复杂的是，那些灯有真有假，真的可令人达成目的，假的却会使人堕入地狱。
真正的地狱。
没错，荒域并非世人以为的无间世界，它介于生死之间，除了土生土长的妖物怪形还有主动选择来到此处的人外，只有迷途的亡者才可以进入。
那些灯外形都差不多，真假难辨，选择天灯的那一刻，生死只能听天由命。
最后，假如有人幸运地拿到了一盏真的灯，也并不意味着他就可以顺利离开。荒域界门洞开的那一刻，除了人界外，还会与很多其它未知的世界连接。
一不小心，也许人就随灯飘入了未知之地。
在那里，可怕的是连死亡都不是终点。
然而除此以外，他们别无选择。